第24章 第24章
房门被敲响。
咚咚咚，三下，是很节制的轻响。
“进。”贺云舒回应。
谷雨提着餐盒走进，神色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和堂兄一样，贴身服侍小公子。
但是他又有些心慌，毕竟是个新人，总会害怕做得不好。
谷雨调整状态，尽量让自己的表现自然。他清了清嗓子：“小公子，用晚膳了。”
贺云舒奇怪道：“怎么是你，殷楚之呢？”
“殷六被少城主叫去谈话了，接下来由我负责照顾公子。”
在贺府，很多人都习惯叫他殷六。
贺云舒点了一下头：“哦。”
空气安静下来，谷雨等了半天没等到下个问题，比如“谈什么话”，再比如“殷六什么时候回来”“他要是不回来你会一直跟着我吗”。
这样谷雨就能回答：“其余的不知道，但我一定竭尽全力照顾公子，为公子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然后贺云舒欣慰点头：“等小满康复回来，你们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当然，以上都是谷雨的幻想，现实要比想象残酷得多。
贺云舒“哦”完后就没有下文了。
气氛有些尴尬，谷雨更紧张了，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堂兄从没教过自己如何与小公子交流。
他平日干的都是杂活，命令基本都是由小满传达的，也只有小满在身边时，他才能有依靠似的安心和公子说话。比如上次他就能壮着胆问公子有关孟四的往事，除此之外，谷雨和贺云舒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公子好”之类的问候话语。
况且小公子好像也不喜欢和人说话，谷雨对此就没有重视。
他一直以为，下人嘛，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让主子满意就好。
所以他干活一直很卖力，等伺候公子的活真正轮到自己身上时才追悔莫及。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
谷雨布好菜，退到一边，心想：果然不能太依赖堂兄。
贺云舒吃饭吃得也不自在，总觉得谷雨在看他，还不是殷楚之那种大大方方的看，是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的偷看。
他心说，吃饭有什么好看的，你自己不吃吗？不饿吗？
贺云舒：“这里不用你看着，你先出去吧。”
谷雨本就容易妄自菲薄，听到这话后鼻头一下就酸了，他挤出三个字：“是，公子。”
退出去后强忍的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啪啪啪打在院前的石阶上：嘤，被公子嫌弃了。
谷雨：是我想得太好太美。嘤嘤，学了再多也没用，果然和堂兄说的一样，我太欠火候了。
堂兄，你快点回来吧。我撑不住了，还是干杂活适合我。
……
贺冷杉的书房内。
少城主修长的手指翻过书页，每翻一页，手臂就伸得更远，他眼里强忍着几乎要溢出的嫌弃，仿佛下一刻里面的东西就会跳出来污染双眼。
再看书面封皮，赫然印着几个字：腹黑俏蔬女·第四卷。
这是他刚命大寒外出买回来的。
贺冷杉看惯了兵书史册，儒诗雅词，头一次接触此等俗家话本，心里很是抗拒。
抗拒再三后，他妥协了：我要了解弟弟的喜好。
于是随便翻开一页——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看我不办了你。”
“啊，不要～”
差点把书扔出去。
这写的都是什么，连云雨场面都描绘得如此详细，不知道云舒看到没有。他年纪还小！
贺冷杉手臂伸直了，书离得不能再远。
殷楚之看不下去了：“少城主，倒也不至于。”
贺冷杉神色一凛：不至于？
他重重把书扔下：“话本，你买的？”
殷楚之：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是我买的。”
你想怎样，别以为你是少城主我就怕你，我可是……
是……
咳，不记得了，这不重要。
殷楚之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大俗即大雅，消遣之物，少城主没必要斤斤计较。”
主要是小郎君喜欢，他平日都待在府里，我给他读话本解解闷怎么了。
殷楚之还是那句话，贺冷杉根本不会养弟弟，看顾得太严，反而对贺云舒不好。
“你虽然是小郎君的哥哥，也不能阻挡别人的喜好，不让人看话本不是？”
贺冷杉听完，宛若一道天雷劈到心口：“云舒他……喜欢？”
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殷楚之：“当然喜欢，我每天都给他读。”
不过《蔬女》才读到第三卷开头，第四卷还没来得及买。这回好了，贺冷杉买回来了，省得自己多跑一趟。
书案都要被贺冷杉拍碎：“你就给他读这种东西？”
殷楚之理直气壮：“我就读。”
你想怎么着？你能怎么着？
《蔬女》直朝面门袭来，殷楚之险险躲过，被掠过耳边的风惊得不轻。
他脾气再好，此时也生出几分不悦来了：“不是，大哥，你至于吗？”
话本而已，火气这么大。
贺冷杉面若冰霜：“滚。”
“啊？”
“滚！！！”
书房门砰一声巨响
关紧。
贺冷杉在屋中踱步，焦躁不已。
是他猪油蒙了心，竟然把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往弟弟身边送。
亡羊补牢，亡羊补牢，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可万一，真的是云舒喜欢呢？
喜欢看、这种东西？
就算喜欢，那也得……也得过两年吧。
他才十七岁！
本来身体就弱，这、这这怎么吃得消。
贺冷杉心中千头万绪：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神医，对，找神医，必须尽快找到谷凉鹤！
……
殷楚之被赶出门外，滚之前顺走了第四卷。
“真是莫名其妙。”
感叹之余，他翻开书，想着给贺云舒读前自己先扫一遍。
然而一翻，恰好翻到贺冷杉之前看的位置。
“啊，不要～”
羞耻的画面排山倒海般朝他涌来。
殷楚之合上书：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蔬女前三卷明明很纯洁的。
再次打开。
磨人的小妖精继续映入眼帘。
“完了。”
殷楚之终于知道贺冷杉为什么反应如此之大了。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贺云舒是自己的弟弟，有位神人每天晚上给自己弟弟念如此激烈的睡前故事，殷楚之简直想打断那人的腿。
“难怪他叫我滚。”
如梦似幻般与死亡擦肩而过，殷楚之想：我是不是应该庆幸？庆幸我还活着？
那么问题来了，我刚才理直气壮和小郎君的大哥对峙，他现在是如何看我的？
龌龊无耻？卑鄙下流？
“完了完了。”殷楚之有些绝望，“我脏了，洗不白了。”
贺冷杉肯定不会允许一个脏人继续服侍亲弟弟的，当务之急是解开这个误会。
殷楚之朝贺云舒的院子飞奔而去，必须把前三卷拿来，以证清白。
然而还没进踏进院子就被一刀一剑拦住了。
夏冬和长天：“闲杂人等不许进入。”
他们其实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毕竟对殷楚之的监视命令才解除不久，不知此人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此路不通，但是不要紧，殷楚之刚准备调转方向，只听身后利剑出鞘的声音尤其振心刺耳。
一道寒光架在他脖子上，惊蛰一字一顿：“不、许、动。”
怎么又是你！殷楚之简直要无语凝噎：这才多久，你们少城主的命令下达得也太快了。
他建议：“咱们出去打。”
贺云舒在屋内用晚膳。
药膳吃久了，桌上的菜品摇身一变，全换成了清淡的菜蔬，贺云舒好不习惯。
但是孙神医叮嘱，说这几日都不能接触油腻荤腥，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贺云舒一边木讷地重复着咀嚼的动作，一边想：啊，生活好没乐趣。
碗里的饭剩了一半，桌上的菜也几乎未动。
谷雨劝道：“小公子，多吃些吧。”
贺云舒放下筷子：不吃了，吃不下。清汤寡水，没滋没味。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几日吃多了，今日突然发作，一见食物就恶心。
谷雨犯难了，这该怎么办？
他把自己想象成小满：知道了，去找少城主。
贺云舒看出他心中所想，说：“不准去。”
果真是小满带出来的人，连处理方式都一样。鸡毛蒜皮、芝麻粒般大的小事都要上报，真是一点都不自由。
唉，不说小满了，他还病着。
总之，吃不下就是吃不下，你们还能强塞不成。
外头刀光剑影打成一片，院里漫无目的清闲得紧。
直到深夜，贺云舒沐浴完躺在床上，殷楚之还是迟迟没有回来。
大哥找他有什么事呢？还在为人参的事情生气吗？王伯他们好像也受罚了，殷楚之还会回来吗？可是是我自己要吃那么多的，怨不得别人。
明天，明天得找大哥说一说……
贺云舒睡前服了孙神医开的药，药有助眠的作用，因此睡得很深。
趁他睡着时，一道黑影终于出现，悄悄抽走了放在他枕旁的话本。
还好，贺云舒只是微微皱眉，没有被惊醒。
殷楚之无声地松了一口气，要潜入这里实在太难了，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尤其是惊蛰他们几个，难缠至极。
他自我解释道：虽然我完全可以去书铺买新的，但是太浪费了，况且小郎君夜里总是不盖好被子，我要是不来，明天他会着凉的。
他将贺云舒的被子牵上去盖好。
动作很轻，宛若点水。
满意点点头。
床上，贺云舒的表情略有变化，局促的呼吸显示出他的不安。
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孟崖大侠乘浪而去，再也没有回来。无尽的海面尽是远航的商船，岸边浪花扑打，自己独自一人坐在海边，四处都没有人迹，抬头也没有熟悉的高塔。回过神时，不知怎的，双腿已浸没在海水之中，逐渐被白沙没入……
无限的黑暗袭来。
殷楚之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床上传来小声的啜泣，断断续续。
他惊愕地回头，清浅的月光穿透纸窗，无声地打落在床头，只见贺云舒的眼睫已经湿润，一滴水珠顺着脸侧滑下，瞬间在枕巾中沉默消失。
为什么会哭呢？
殷楚之伸出手，想替他揩去泪水，但又怕他惊醒，双手悬在空中，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直到呼吸声重新回归平稳，黑影在月色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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