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往事
公交车上确实空空荡荡的,陈芷瑄和周济相隔了一个空位,坐在前后车门中那排面向窗户的座位——这是陈芷瑄最喜欢的位置。
陈芷瑄吸着腮帮子,努力把最后一颗小芋圆吸起来,然后四处找垃圾桶准备把空杯子丢掉。周济相指了指后门边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桶,然后冲满脸震惊的陈芷瑄耸了耸肩。
两个人就像在演默剧。
陈芷瑄手里摆弄着明显塞不进那个芝麻大点垃圾桶的塑料杯子,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主动挪到周济相旁边那个座位,把他吓了一跳。
“你别慌,我就是觉得不说话憋得慌,隔着坐说话又累得慌。”陈芷瑄摆着手道,“你要是不想说话就听我说好了。”
周济相有些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我和林林在幼儿园就认识了,本来不是什么很好的朋友,幼儿园嘛,那时候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等一下。”周济相抬手打断她,“你的回忆杀需要追溯到那么远吗?”
陈芷瑄翻白眼道:“都说了那个时候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啊。”
“好,继续。”
“我五年级的时候被人猥亵过。”
“咳……”这人一点铺垫都没有就抛出这句话,周济相差点被那口咖啡给呛到。他惊讶于陈芷瑄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但出于礼貌没有一脸震惊地望向她,而是扫视了四周,确定没有人看过来。好在她的声音不大,刚够他们两个听见。
“不愧是大神,教养一百分,谢谢了。”陈芷瑄淡淡地笑了,“不过可能没有你想得那么恐怖。是班上的男生,虽然最后的处理结果是恶作剧,但我越长大越觉得那种恶劣的行为应该定性为猥亵。那个时候我在学校结仇挺多的——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算是挺收敛的了。然后又,长得比较快,嗯……就挺好看的,所以班上有几个吊儿郎当的男生,一天放学后把我堵在楼梯间,按在角落,然后用剪刀把我的校服衬衫、裙子和里面的……小姑娘嘛,那时候还穿的小吊带,反正都剪坏了。”
周济相听得心里发凉。
“我虽然是混世魔王,打架绝对不会输,但那个时候毕竟年纪还小,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下流的行为,吓得浑身发抖。那个过程还挺漫长的,但一直没有人经过,就觉得自己不可能得救了,只好蜷缩在角落里任由他们嘲笑谩骂、拉扯我的破衣烂衫、往我身上吐口水。”
“……后来呢?”周济相谨慎地问。
陈芷瑄笑着捏了捏自己的脸:“你不用这么紧张。我能把这些事这样告诉你,一是因为我觉得你值得信任,二是因为我彻底走出来了。”
“你很勇敢。”周济相由衷地说。
“勇敢的不是我,我那时候只是个纸老虎。”陈芷瑄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勇敢的是那天被留下来准备英语竞赛的林林,她那个时候又漂亮又强势,是我们班的班长。我还记得当时太阳快下山了,阳光红得像血一样,她逆着光站在楼梯口,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一根扫帚,拿扫帚被她拿得像把青龙偃月刀……”
周济相仿佛看到了那个模样的苏林,皱了皱眉笑了起来。
“对,挺好笑的,她那个时候也就一米四吧,竹扫帚一米八来着。”陈芷瑄嘿嘿一笑,“她哼哧哼哧走下来,一个神龙摆尾把扫帚尾甩别人脸上……不过她这种乖乖女什么时候真打过架啊?没个三两下就被缴械了,还扯坏了衣服——不是我说啊,那个校服的质量真是差到让人想骂脏话。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林林还被他们的剪刀划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送去医院之后打了破伤风还缝了三针。那个伤口就在耳朵后面,没有伤到鼓膜啊、气管啊神经什么的真是算幸运了。”
“……”
“好在竞赛的指导老师们很快就过来了,一看我们那副狼狈样,林林还捂着耳朵血流个不停,当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连那刮伤了好几个人的青龙偃月笤帚也变成是他们的武器了。”陈芷瑄说着扑哧一笑,“反正不论对方说什么林林都指着他们嚎啕大哭,所以他们第三天就被学校开除了——毕竟是英语老师们的心头肉林林呀,而且那个负责处理现场的老师还是教导主任的老婆。”
周济相附和地笑了笑,握着纸袋的手却越攥越紧。
“她从小身子弱,打完破伤风就发烧了,折腾了一周,还每天都要给我打电话聊一些有的没的。但她从来不说自己伤口发炎多难受,以至于我那段时间一直以为她的伤没什么事,直到后来我偶然看到她那个恐怖的疤。我知道她是怕我经历了那种事想不开,还天天缠着我一起上学放学——我倒是好了,除了有点恐男外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我慢慢觉得她变了,没以前那么勇敢自信了。只有在御姐李的课上我才能看到以前的林林。”陈芷瑄叹了口气,看向周济相,“哦对,有没有发现她在学校从来不扎高马尾,就是因为那个疤。那个疤不仅仅在她耳后,还在她心里。”
“应该不只是那个疤的原因吧。”周济相轻声说。
“是啊,让她变成现在这样的当然不只那一个疤,林林其实还……”陈芷瑄忽然苦笑了一下,“但是以我和你这点淡薄的交情,我就只对你说这一件事。而同样经历过这件事的我一直都在想,她有没有后悔那个时候跑过来?”
“她应该没有后悔过,而是愧疚,觉得自己身为班长却没有处理好同学之间的关系,让这样的事发生了。她现在也是这样子,总是在努力试图和所有人搞好关系。”周济相无视了她前半段吊胃口的话,只是微笑道,“她要是认为不出手就不会有疤,肯定不会和你天天腻歪在一起了。”
“是啊。这些年我都觉得挺对不起她的,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她。”
“王倾也和你们从小就认识吧?”
“嗯,不过他那个时候和我们不是一个班,但他爸爸和林林的爸爸是大学同学,所以他们从小关系很近,我算是后来加入的。”
“他们从小关系很近?”周济相轻声重复道,转头问她,“但现在看起来你和他关系更近一点?”
“是我小弟当然更亲我啊!”陈芷瑄骄傲地仰起头,“毕竟我五年级的时候帮他教训了一顿欺负他的小鬼头!”
周济相皱起眉来:“你们小学怎么这么多欺凌事件?”
“这种事其实哪个学校都有,只不过有些事大家不知道罢了。”陈芷瑄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你只不过很不幸认识了两个,哦不,三个霸凌事件的受害者罢了。”
“嗯……”周济相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王倾五年级的时候应该和周围人身高差不多吧,为什么会被欺负?”
陈芷瑄歪着头看着他:“我没有得到本人的同意所以没有资格告诉你,等你们关系好了可以自己问他。”
“而你刚才说了一堆苏林的事,我估计她应该不会同意你说出来的。”周济相讽刺道,“双标啊,陈芷瑄。”
“可我说的明明是我自己的事呀。”陈芷瑄把手架在书包上撑着自己的脑袋,玩味地笑起来,“而且我不告诉你的话,你对林林的了解应该还停留在表面吧——比如说有些事她根本不懂,有些事她根本不擅长处理,有些事她根本不屑去做。”
“所以泼墨水的人,确实是简语晴吗?”
周济相的话题转得有些跳脱,但陈芷瑄立刻接了下来,冲他眨了眨眼睛:“你觉得呢?”
周济相垂下眼:“我觉得没有用,指认一个人是要有证据的。”
“也是。”陈芷瑄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那个时候确实只是想诈她,御姐李今天告诉我的只是她已经通知了老班,老班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查起来很麻烦,又会影响班级团结,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听着确实像他会说出来的话,一个爱息事宁人的班主任。”周济相嗤笑道。
“我刚才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知道,如果有人欺负林林,我一定会让那人吃苦头。”陈芷瑄歪着头,眼神锐利,“简语晴一直有意无意地针对林林你知道吗?”
周济相看向对面车窗外匆匆而过的行道树,没有说话。
“之前问你这个问你那个,还阴阳怪气地嘲讽林林缠着你;考试期间莫名其妙地哭了,想让人误会——你也确实产生了误会;篮球决赛的时候眼神怨毒地看着林林;今天又冷又刮大风,还要开大窗户把林林的作业吹跑。有了这些事,你觉得谁最可能是那个故意泼墨水的人?”
周济相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所以我问你为什么对她恶意那么大。问问题谁都可以问,你说的阴阳怪气也只是你主观觉得;考试那件事我确实因为在和苏林冷战所以看事情过于简单,是我不对;篮球赛那个,隔了那么远你也能看得清是怨毒的眼神?包括刚才窗户的事情我也觉得是你戴着有色眼镜去看简语晴,所以才会觉得她是故意的。”
陈芷瑄冷笑着想反驳,周济相立刻举起手制止她:“你先听我说完。我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对简语晴另眼相看,实在是你不喜欢一个人就要让这个人为莫须有的事背锅,这样子判断有点欠妥。”
“我刚才在教室里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变化可太精彩了——我知道你看到了。”陈芷瑄捏着塑料杯子,冷冷地说,“我这么问你,问王倾,你们会有这种反应吗?”
“我和王倾知道你不会真正怀疑是我们做的,所以不会有过多的反应;如果换成班上任何一个和你没那么熟、会担心你真的把他当成肇事者的同学,都可能会有那种表情——还是我说的,你是因为本身对她有成见,所以才会觉得她的反应有鬼。”周济相把咖啡喝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要维护苏林,但是过度保护可能就有点像被害妄想症了。”
“好吧,我是感性派,你是理性派,我们没有办法达成共识。”陈芷瑄点点头,目光依旧犀利,“就我自己而言,我会觉得你有些偏袒简语晴了。”
周济相皱着眉,有些疑惑地和她对视:“那我应该偏袒苏林,这样说出来的观点才能得到你的肯定吗?”
陈芷瑄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她慢慢把头转回来,抬眼看车窗上贴着的路线图,有些凄凉地笑了起来:“知道啦,上车前那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
周济相一愣,皱了皱眉没有回答。
“你说得对,你们确实不像八卦里传的那样。”陈芷瑄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们不该起哄,太无聊了。”
“我不……”
“……到了,需要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离开。下一站……”
“到了,大神。”陈芷瑄蹦跶起来,回头轻快地笑着,仿佛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走吧,去看林林。”
周济相捏着杯子的手骨节发白。他的咬肌微微动了动,站起身跟在她身后下了车。
小区里种了不少桂花树,虽然已经是十一月底了,空气里还是有甜丝丝的淡香。方方正正的石块铺成有些蜿蜒的人行道,石块的缝隙之间偶尔有一两丛枯萎的蒲公英,能留到这个时节,可能是很不幸地在晚秋发了芽。陈芷瑄像个小学生,扯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还是觉得应该给林林发消息说你也来了。”她嘟嘟囔囔地掏出手机却不看,只是拿在手里,两只手指捏着它一圈一圈地转着,“虽然你不喜欢林林,但我还是想看她的反应。”
周济相皱着眉,停在一个垃圾桶前把纸杯丢了进去。
“怎么不说话?”陈芷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歪头看他。
周济相跟上她,垂眼只顾看地砖上被雨水侵蚀留下的一个个小坑洞:“没什么好说的,你不用期待那些有的没的,只是送个作业,两分钟而已。”
“可是你不期待她知道你要来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吗?”陈芷瑄对于八卦总有奇怪的执着,那种非正面意思的越挫越勇,“会不会好好收拾收拾下来?”
“……我又不是许谙宸。”
周济相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嗤笑了一声。
“你说什么?大点声听不见!”
“没什么,你能不能转回去看前面的路?别踩到人。”
“噢。”陈芷瑄觉得这个人实在无趣,拿起手机给苏林打电话,电话那头似乎一直在等着,很快就接了,“林林啊,我快到啦,你可以准备下来了。上来?”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看周济相,撅着嘴,“你忘了电梯间的门禁了?我可不想走楼梯爬那么高层。对了今天挺冷的,你披件厚点的外套。”
周济相听到手机里一声没精打采的“好吧”,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陈芷瑄挂了电话,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天来:“林林家的小区环境可好了对吧?比我家给我租的学校边房子安静多了,唉,我宁愿每天多坐半个小时的车去上学……每周末回趟自己家不要太幸福。”
“嗯,你家人是为你好。在学校附近租房开销可不小,而且你离这么近都经常迟到,住远了不是要天天旷课?”周济相面无表情地吐槽道。
“啧,这不是离得越近越没有危机感嘛!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何况谁跟你似的天天早睡早起过仙人日子?”陈芷瑄瘪了瘪嘴,“对哦你家是湖边联排,依山傍水的,果真是仙人。”
“废话真多。”
“那我就不跟你废话了,看到前面那个带葡萄架子的凉亭了吗,后面那栋就是。”陈芷瑄指了指不远处人工河边的小凉亭,突然回头一副做作的吃惊样,“哎呀糟糕,把林林地址告诉你了,你之后会不会骚扰她呀!”
“神经病。”周济相横了她一眼。
“也是,你又不喜欢她,有什么动机……谁啊这时候打电话?”陈芷瑄话说到一半被手机一阵震动打断,不耐烦地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时,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愣愣地只盯着屏幕等电话自动挂断。
周济相觉得不该多问,停下来等她的反应。
果然她抬起脸,叹了口气有些严肃地说:“大神,我有点事,得打个电话。不过我怕林林下来了找不到我们,能麻烦你先去楼下吗?我尽快。”
如果不是她的表情确实失控了,周济相可能会觉得她是故意找事离开想让他和苏林独处,但见她捧着手机的手已经在不自主地颤抖了,就点了点头:“作业在你手上,打完电话别忘了。”
“嗯。”陈芷瑄紧紧拧着的眉头配上哽咽的声音,有点像地方台八点档苦情戏里的女主角,“就是刚才给你指的那栋的二单元,你在玻璃门那儿等她下来就好了。”
周济相比了个ok的手势,捏着封口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袋离开了。
陈芷瑄见他慢慢走远了,低下头犹豫了很久,终于把电话打了回去。
“嘟——嘟——”
她不停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但手还是抖得厉害,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被手带着轻轻磕着耳朵上侧的头骨。
很快接通了。
她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既没有波澜也没有感情。
“……找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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