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折三十九颗星星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没有半点声响。
叶南祈没进去，只是站在门边。
白晓躺在床上，戴着呼吸机，被子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他一手搭在门把手上，另一只轻靠在门框上。
房间里没开灯，但窗帘却没拉上。
朦胧月色照过窗户，映在房间里。
一切都是静谧的。
没有人开口说话，没有人欣赏盈月。
一切都是黑黢黢的。
他突然想起医生和他说的话。
“您母亲的癌症到了晚期，但是实际上…比我们预想过的还要严重许多。”
“平常70％的甲状腺癌晚期患者都能活三到五年。”
“但…您的母亲最多只能活一年了。”
“如果病情严重，只能活三四个月不到，或者更少。”
“…………”
叶南祈知道白晓即使再怎么辛苦，拿到的工资仅仅能养活他们两人日常普通的三餐，再多也已经是天方夜谭了。
所以他从懂事开始，就励志让自己好好学习。
他听大人说，只有好好学习，成绩就能好。
能考上好大学就能有好的工作。
叶南祈努力考上宁际大学，只是为了能给白晓一个好生活。
让她不再有生活负担。
只要有了工作。
以前每天买东西还要计划剩多少留着吃饭。
就都能解决。
学习才是他们家唯一的出路。
现在。
为时已晚。
叶南祈已经能猜到白晓为什么会拖着病情隐瞒他。
这个母亲只是想舍弃自己，给孩子一个无忧的生活。
她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不进去？”季淮在他耳边低语。
叶南祈摇摇头，把门重新关上：“让妈妈休息会吧，不打扰了。”
“好。”季淮离他很近，能看到他睫毛上的泪珠。
他用食指蹭了下叶南祈的脸颊，开口道：“很晚了，去吃点饭。”
叶南祈依旧摇头：“我不饿。”
“那睡觉。”
“睡不着。”
季淮刚想再说话，却只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季淮。”叶南祈低着头看地板。
他柔声应着：“我在。”
“今天医生和我说，妈妈她可能……”
叶南祈说不下去了，缓缓闭上眼睛，一切光都被抵挡在外，他靠在墙上，无力地顺着滑下来，直至一阵冰凉袭来。
“季淮，我现在该怎么办？”
“一切都会变好的。”季淮半蹲下来，替他擦着滑落的泪水。
“真的吗？”
“相信我。”
叶南祈睁开双眼，看见的是季淮。
一缕光从顶上照射过来，洒在他的轮廓上。
背后是漆黑寂静的夜。
似曾相识。
你是我藏在深夜之中的那颗星星。
我曾生于万丈光芒，却失足于深不见底的深渊，唯一见到的，是你奔赴我的足迹，在那一刻，昏镜重磨。
窗户没拉窗帘，外边的星星依旧耀眼地撒着光。
叶南祈躺在床上看向外面，丝毫没有困意。
终究一夜未眠。
早上，季淮和叶南祈说了白晓转医院的事情，季远那边会全程负责。
到了医院，叶南祈透过门玻璃看到白晓正和季淮说着什么。
白晓昨晚只是太困了，今天脸色好了很多，早餐也喝了一大碗粥，还算比较有精神。
但偷听别人说话不太好，于是就在走廊找个椅子坐下了。
房间里。
“小季。”白晓笑了笑，连忙坐起身，“来了啊。”
季淮：“阿姨慢点，您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我啊，现在还可以，就前段时间总是呼吸困难，一大早就咳个没完。”白晓说，“我知道你过了是为了什么。”
“想必我这么做的原因南祈都知道，我也就不过多说了。”白晓把剩下的一点粥喝完，“阿姨还想和你说件事。”
“您说。”
“我这个病已经拖很久了，我知道自己活不长时间，南祈他从小就没有爸爸，将来我要是……”
“阿姨。”季节阻止她。
“好好好，不说这个字。南祈他只有我一个家人了，以后我照顾不了他，还请你有时候在他困难的时候帮一下忙，这个算阿姨求你了。”
“阿姨，我会照顾好他的。”季淮说，“现在南南就住在我家，您不用担心。”
“呦，现在就住着呢？多麻烦你啊。”
“不麻烦，我们毕竟是同一所高中和大学，我也算他半个学长。”
“这多好啊…阿姨谢谢你了。”白晓说。
“阿姨您不用道谢，我是应该的。”
………
叶南祈在外边坐了十几分钟，季淮终于出来了。
“南南。”
叶南祈抬起头：“可以进去了？”
“嗯。”季淮说，“阿姨想看看你。”
叶南祈踏进门，与白晓四目相对。
“妈。”他赶紧跑过去，“您感觉怎么样了？”
白晓乐呵呵地说：“你们怎么第一句话都问同一个问题，我都回答不过来了，妈很好，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叶南祈知道她是个倔强的人，不肯轻易将自己的痛楚说出口。
“阿姨您还饿吗？想吃什么我去买。”季淮说。
“太饱了，刚刚喝了一碗粥还没消化呢，你们俩陪我说说话吧。”
“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叶南祈和季淮一有空就会来医院陪白晓说说话，有时还会带一些鲜花来。
白晓也时常带着呼吸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时间慢慢消逝，她的身体愈发差，脸色也越来越不好。
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淋巴结了，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叶南祈就连续几天请了假赶来医院照顾白晓，常常半夜几点回家。
他每一次的夜晚都盼望着暑假的到来。
因为这样，才能有更多的机会去医院。
六月下旬，他的□□突然来了一条消息。
[近期有1位好友生日，礼物已为你准备好！]
点进一看，所谓的好友就是季淮。
上面写着6月29日生日。
叶南祈一拍脑袋，他差点忘了季淮生日就在几天之后。
到时候他该送季淮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毕竟人家斥巨资送了自己一整个度假庄园。
明天去街上看看有什么好的礼物送。
叶南祈一想到度假庄园，又联想到季淮说的祈愿瓶。
当时是怎么说来着，星星瓶里面有东西？
他半信半疑地从柜子里拿出尘封已久的瓶子，那祈愿瓶依旧保持着月星月夜的模样。
因为是放在密闭空间，没有积多少灰尘。
他使出全身力气才打开了瓶口的木塞子，看到了瓶子里的999颗星星，一览无遗。
瓶子里有东西……会是什么呢？
瓶子里除了星星没有其他的什么。
或许是放在最顶上的一颗星星与其它的颜色不一样，有镭射的效果，遇见光就会变得很引人注目，这一颗星星相对而言也比其他的大了很多。
他将那一颗星星拿了出来，研究着什么。
星星末尾的一小点纸散落开来，冒出一点尖。
叶南祈凑近一看，镭射纸的背面有一个黑色的印记。
那不是印记，可能是人写上去的半个字。
既然都散了，他干脆把一整个纸条拆开。
果然，里面有一行字，而且还有一张纸从里面掉落出来。
虽然历经岁月，但依然清晰无比。
纸条是这么写的。
———十八岁那年，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叫叶南祈。
叶南祈能明确辨别出来这是季淮的笔迹。
他又把纸条打开来。
足足有一个巴掌那么大。
———那一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也叫叶南祈。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我也不清楚。
———每一次和他相处，我都会觉得有些不一样的感受，与其他人很不一样。
———在那时候，我才认识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他。
———想和他接吻的那种。
一条条的句子，连接成一段话，最终写在一张纸上，送给他喜欢的那个人。
并且被他喜欢的那个人贮存多年。
叶南祈双手捏着纸条发愣，又把上面的字仔细看了一遍。
确定那个人是自己后，才把纸条放下。
所以季淮亲过自己是因为喜欢。
把自己接到他的房子是因为喜欢。
带自己去庄园玩也是因为喜欢。
于嘉问过自己，对季淮是什么感情。
季淮从高中开始喜欢自己，如今四年过去了，他才看到这张字条。
季淮等了自己四年。
他和叶南祈说过，祈愿瓶可以帮助自己实现愿望。
叶南祈给季淮过18岁生日的时候，曾问过他的愿望。
可他一直都没说出口。
这张字条在瓶子里出现，无非就是他等了四年的愿望。
那可是四年，他喜欢自己整整一千四百六十天。
那是属于藏在星星里的秘密。
他靠近窗户。
一颗流星在蓝幽的夜空划过一道迷蒙的弧线，像水里迸溅出的水花，转瞬即逝。
宁静的夜晚，只有星星在窃窃私语。
繁星吟游，少年俯下身子。
触心弦，弥漫一地红尘，尽头是彼岸的星夜。
六月二十九日。
叶南祈故意白天不理季淮，到了晚上在学校才给他发短信。
[南：你在家吗，我去你家]
[季淮：在]
另一头，季淮握着手机笑了笑。
不回家难道在学校住吗？
回去的路上刚好经过蛋糕店，叶南祈顺便把蛋糕一齐提了回来。
开了门，他光明正大地把蛋糕放在餐桌上。
季淮走过来，看着他手上的袋子：“我帮你放好。”
“别别别，我自己放。”叶南祈像护宝一样不让他碰。
过了一会，他穿着松懈的睡衣出来，打开了客厅的灯，把蛋糕从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放在桌子上。
季淮看着蛋糕上的两个小人：“蛋糕是你做的吗？”
“这么明显吗？”叶南祈把蜡烛点燃。
“嗯。”季淮指着两个小人，“一看就知道，歪歪扭扭的。”
“………”
周围的光骤然暗了下来，光束聚集在蛋糕的中间。
蜡烛被吹灭了，整个客厅变得一片漆黑，只见外边的灯火。
叶南祈又把灯开了，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仪式过得很快，仿佛这不是重点内容。
“礼物呢？”季淮弯唇，主动道。
叶南祈没拿出来，只是反问他：“你的愿望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还没实现。”
叶南祈朝他歪头故意道：“你告诉我，我帮你实现。”
结果就是果断被拒。
他从包里拿出祈愿瓶，摆在桌面上。
“嗯？”季淮看着瓶子，“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叶南祈没回答，只是说：“假期的时候你让我去看一下瓶子里面有什么。”
季淮怔了一下，椅子往后退了一些。
“昨天我打开看了。”叶南祈继续道。
他在给他暗示。
季淮缓缓开口：“看到什么了？”
“星星里的———”
“字条。”
叶南祈弯了眼睛：“我今天又折了一颗放在里面。”
说罢，他把祈愿瓶朝季淮坐的位置推过去。
季淮打开了木塞子。
里面多了一颗星星，金色的，泛着光。
“能打开吗？”季淮征求他的建议。
“当然。”
他一点一点地将星星拆开，一张崭新的纸暴露在眼底下。
———过隙白驹，爱意经久不息。
是他的回答。
季淮低头看着纸条，久久目光不肯离去。
“答应了。”
这次是陈述句。
“对。”叶南祈把他的神态尽收眼底，“其实我很早就已经认为，我和你之间并不只是友情，或许我们要更加深入才对。”
季淮从椅子上站起，朝他走来。
“生日快乐。”叶南祈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祝你梦想成真。”
梦想成真？
他已经成真了。
就在刚刚。
四年之久，走过红尘喧嚣，平安夜的钟声又走过一个轮回，潮涨潮落已经淹没了昨日的足迹。
他是他漆黑世界里的一缕光，是漫长岁月里唯一的梦想。
窗外是极美的星夜，天上没有一朵浮云，深蓝色的天上，满缀着钻石般的繁星。
窗边，少年被抵在边沿上细吻。
叶南祈喘着气，眼角泛着水光，看着季淮的眼睛，映过点点璀璨的星星。
“这是你送我的星星，现在物归原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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