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换作葳蕤和九真
烦归烦,但说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多想无益,叶甚想不通也就不想了,提醒自己专注眼前正事,不忘多长个心眼留意一切便是。
正事自然指的是纳言广场,这几日先要忙着保住何大娘后又忙着稳住何姣,其间还没少发生不比元弼殿密室顶上的火药爆炸效果更轻的破事,她一颗心停了又跳的,差点把这项日常活计抛到脑后去了。
这天她得空赶去纳言广场,登时大吃一惊。
“请问,广场怎么关了?”叶甚有些傻眼,反复确认自己只是几日而非几月没来后,才开口向坐在广场口充当场倌的修士打听。
那修士撑着腮帮子,冲旁边张贴的声明书努努嘴:“这不写了吗?”
——广场不是规外之地,近日广场暂闭,争端自当查清,不信谣不传谣。
废话,这斗大的字我又不是不认识。叶甚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仍客气地问:“看见了,但我最近没太关注,不知其上写的‘争端’,可是发生了大事?”
修士总算抬了头,没吭一声,只是操起戒尺在那行白纸黑字的最后三个字上,故作严肃地敲了敲。
……行吧,不传就不传。叶甚无语,正掉头欲往别处打听,突然折回道:“那最近几天的小报可有?”
岂料对方闻言变脸比翻书还快,眼瞧着四下无人,收起正经挑眉道:“道友来晚了,本周小报因内容和谐劲爆,早被好奇心切的教徒们一抢而空,眼下你去打听打听,私底下最高都炒到上百钱一份了!”
叶甚皮笑肉不笑地接过话茬:“所以道友这可还有私藏?价钱好商量。”
“爽快人就是爽快。我平素爱多留几份,近日哪天都有,保真!价钱嘛……”他暗搓搓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来,伸出一根食指道,“童叟无欺,一口价百钱一份,第二张半价,买三送一。”
……你咋不去抢,这一天的份足够在民间的纳言广场包月了。叶甚默默咽下腹诽,毕竟不愿耽搁正事,能直接用钱解决的麻烦那全不算什么麻烦,大不了将来解决范人渣后,从他的地底小金库多搜刮点辛苦费。
他一手收钱一手拣出几张递将过去,顺道不忘毛遂自荐:“道友今后若还需打听任何小道消息,找我天璇百晓生即是。”
叶甚颇感汗颜地收起小报,临走前随口问了一句:“敢问这位天璇百晓生的尊姓大名?”
“在下姓黄,”那修士抱拳笑道,“单名汼。”
叶甚:“……”
一目十行地看完,叶甚大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就知道,能逼得天璇教暂闭广场捂着兜着的大事,无外乎事关三公。
然则一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家盟友,一公则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自家师尊,那么除剩下一公外别无他想了。
范以棠与青萝的来往,竟被人先抖了出来。
看小报上所言,披露此事的那位勇士虽不敢明面示人,在纳言广场里的措辞却着实辛辣,说的是:
既做人间一浪子,何妨端坐伪仙人。
娇娘莫与老争发,恁教梨花压海棠。
这番改诗来暗讽范以棠游遍花丛还爱老牛吃嫩草的操作,之于旁人约莫仅品得出辛辣,可对叶甚而言,还夹杂了难以言喻的亲切。
因为类似的话,自己当年助何姣向世人公开罪证时,从她的口中听到过。
如今被打乱一通,尽管在个中问题上实属打乱了个寂寞,好在这话终无可能再由何姣说出,没想到借他人换了张口,再次出现了。
叶甚微微叹气,命数当如玲珑棋盘,范人渣果然注定不配有好果子吃,哪怕自己卖力把何姣这枚最重要的棋子挪走,依旧不乏其他棋子顶替她曾经在棋盘上的位置。
是输是赢由众棋决定,没有任何一枚在这盘漫长的棋局中,是无可替代的。
一个何姣倒下去,总会有千万个何姣站起来。
叹止于一息,内心多少还是庆幸更胜,起码这枚新棋子并不像当年的何姣,即使尚不知何人,但终究藏在山上哪处旮旯角,未被那位自己拿了去。
思及眼前要务是找出暗中揭发之人,叶甚自然拐上钺天峰去找那位。
那位看样子亦准备出门找她,见说曹操曹操就到,不禁失笑,往边上稍侧了身子请来客进门。
瞥见对方手里同样拿着卷纸,叶甚好不眼熟,“咦”了一声道:“虽说我正为此事而来,可不誉何时对纳言小报感起兴趣了?这玩意当前可是紧缺货,不便宜呐不便宜。”
“顺手看看罢了。”阮誉奇道,“什么不便宜?”
“就这些破纸呗,居然炒至数百钱,那个叫黄汼的忒会做生意,对比本姑娘星斗赛兜售押题卷时那阵,定价当真不讲商德。”说到这事叶甚也奇道,“你又是上哪买的,要价几何?”
阮誉颇为无辜地眨眼:“只是拿了例行送来摇光殿的小报而已。瞧着多数只是花边轶事,竟还要钱,奇也怪哉。”
叶甚:“……”她现在退货退款还来得及吗。
要说还得怪这位在她面前实在与天璇教太师被吹得天花乱坠的人设严重脱离,导致她时常疏忽他同画皮鬼时期的自己一样,在地盘上属于无需事必躬亲的特权阶级。
她扶额坐下,满口敬称姿态却没几分当回事:“我怎忘了阁下贵为三公之首,那这篓子您不管?”
“管亦有限,且不说此事当交由太傅和太保处理,太师极少过问教中事务,纵你我知晓内情,可明面上确无实质证据。”阮誉无奈作摊手状,“刚从天枢殿议事回来,那青萝矢口否认与太保有染,当事人既咬定是污蔑,旁人安能如何?”
又是一个标准的痴女,相当符合人渣审美,叶甚生无可恋地想。
话说回来,这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不管过程如何,但凡范人渣坐在太保位置上一天,总能将此类风言风语压下。
她同人一道查证这么久,深谙若非铁证如山断无法将其扳倒,本就没做指望纳言广场能轻易一朝掀了天,权当最后助她掀了这天的利器罢了。
既无指望她也懒得再问,转而将那利器一张张展开铺在桌上:“你可看出什么没有?”
相交至此,阮誉一听便知对面这人看出了线索在明知故问,跟着坐下,不动声色地拿起笔在纸上勾画了数道。
叶甚低头扫过,抬眼直对上他的视线,俱起笑意。
五行山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诸事尽在两人掌握当中,如此争吵几日下来,纵然只言片语,哪有不露半点破绽的可能?
破绽之一,在于揭发者能将范以棠与青萝的来往说得有鼻子有眼,前者日日被他们轮流盯梢着,若有人暗地掺和进来,势必有所觉察,既无发现,说明被盯上行踪以致事情败露的对象,是青萝。
可青萝已被调度出垚天峰后厨,能紧密盯上她的人,极可能为钺天峰中人。
其二则是那首打油诗。
改自的“春心莫共花争发”和“一树梨花压海棠”恰巧为他们这届星斗赛文斗一考诗词相关的考题。
按常理来想,人在信口胡诌时,最容易借用的,莫过于曾经历重要大事接触过的印象深刻的句子——这或许也是何姣当年为什么会同样诌出这四句的缘由。
“邓葳蕤和晋九真。”
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两个名字。
“不誉怎知是‘和’而不是‘或’?”想到一块去叶甚已见怪不怪,但话全重合仍难免感觉诧异,“你到底不比我,在纳言广场晃悠了半月,总琢磨似乎有两个人躲在背后,时而附和,时而指摘。”
阮誉淡淡一笑,展开手里那卷纸,抽出最里的两张和桌上的并排放在一起:“这是先前议事时,拿来的纳言石上张贴的原件。”
叶甚拧眉打量半天:“我虽没见过她们二人的字迹,但对方意欲掩人耳目,字迹明显刻意作了伪装,辨不出何人所写吧。”
阮誉又在其中一张上圈涂几笔,才解释道:“伪装不同于临摹,细枝末节间多少藏有本人稳定的书写习惯。这张‘的、地、得’三字不分,另一张却完全没有,不像出自一人之手。我平日与她们共习弟子课务,邓葳蕤确常犯这毛病而不自知。”
叶甚咋舌,此人没事居然观察这种细节,强迫症莫非比自己更严重。
她叹服道:“不愧是你——可话又要说回来,这些只是猜测,她们仅仅是最有可能的人。”
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信了九成九。
无它,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已。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她在和那该死的老天掰扯中也勉强摸出几分规律,即前面任何一个无心之举,都可能成为后面将改变之事再度改变的转机。
正如那只掀起口角的蝴蝶,正如她帮何大娘赎回的玉镯,正如她为了阻止何姣成为文斗前三甲,卖的那份押题卷。
她记得清楚,邓葳蕤和晋九真,好死不死皆在买家中榜上有名。
换句话说,她俩是因为自己的介入才牵涉进棋局,那么缺了何姣这枚棋子,顶替而上最合理的新棋子,还能是谁?
“确实如此。哪怕真是她们,看这一直躲闪的架势,决计是不愿轻易承认的。”阮誉的声音打断了她,“毕竟年纪小顾虑也多,对上地位悬殊还得仰仗对方鼻息,逞英雄未必是件痛快事。在背后逞嘴皮子何其轻易,可真须出面搞不好就会先把自身搭进去,除非——”
“——除非是她们信得过的人罢?”叶甚伸出食指敲了敲桌面,“别忘了,这查证的最后一步,还有一位的存在,不再是你我两人了。”
“何姣?”
“然也。”
记忆里别的罪证当年鲜少听何姣谈起,联名诉状大约因为同病相怜,倒成了动真格的例外,每每提及她可谓如数家珍,历历在目。
叶甚纵与旁人打交道颇得心应手,但对于唤醒这些痴女,无论什么时候,都诚不比由何姣出面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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