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善恶阴阳两难分
叶甚收起仙印,继而五指一抓,将范以棠倒吸过来,掐住他的脖颈恶狠狠道:“看来你想起来了。”
她分明没使力,范以棠却被她扼得呼吸困难,既是艰难更多是震惊地开口:“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吗……”
反观那副面孔笑意愈浓,笑得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令见者不寒而栗:“怎的,我是你杀的?”
“不……不是!”他约莫觉得说出一个“是”字便会当场被这不知是人是鬼的来者千刀万剐,赶忙申明道,“真不是我杀的!是叶无疾在脑后插入了金针,锁住气门才……”
当时他与叶无疾在钟离宫密谋,猛然发现门外异动,那人察觉暴露立刻欲逃,终迟了半步,被叶无疾飞出一针灭了生机。
原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意外,然而真正意外的是那人在断气前亮出手上的笄礼仙印,他认出那出自天璇教太师之手,又听她叱骂自己说她做鬼也会凭执念飘回天璇教揭发叛徒,他一惊之下,当即拍上她的天灵盖,下了销魂咒。
认真一看发现那人穿着叶国女官的服饰,但浑身脏污,活像被欺负过似的,尤其脸上不知为何被涂成了大花脸,教人看不出原貌。
他素来不在意手下亡魂,再加有洁癖,遂懒得去辨认此人身份,交给叶无疾处理尸体便离开了叶国皇宫。
后来细想,尽管从不认识何人名唤叶甚,可近年受太师行礼赐印,又能跑到那里去的,唯有那个在去年星斗赛闭幕礼后莫名离山,叫“沈十口”的人——不过那又如何,上至欺师下至弑徒,他哪样没做过?
叶甚听他断续说完事情来由,直恨得牙咬得咯咯作响,手指掐紧看着他面部充血呈紫绀色,这才“切”了一声,甩手将他丢回了寒潭中央。
如果说范以棠之前对面前的女子是怨是恨是不甘,此时只余下惊和惧:“你……究竟是人是鬼?”
叶甚感觉他这话问得委实很好笑,也确实禁不住笑了出来:“若我和范施施前辈一样是已死之鬼,眼下月黑风高四处无人,大好的索命机会,不杀了你复仇,难道留着过年吗?”
“至于其他疑问,无可奉告,我向来不爱揽正义之士的名头,没有非要解释清楚让将死之人死个明白的义务。”她表情嫌弃地在衣摆上擦了擦左手,语气也平稳下来,“你呢,大可放心过完此生最后一夜,我来并非为泄私愤,仅仅为了确认这件事而已。哦顺便知会你一下结果,明日、当众、雷刑,慢走不送。”
“……如此也罢,至少不算死得冤枉。”范以棠看上去也放弃了深究,抬眼见叶甚掉头走远,犹豫片刻还是脱口而出,“叶改之……叶甚!冤有头债有主,你我恩怨便以我之死结束!请你……不要告诉她。”
许是太多年未曾放低过姿态说话,他倍感难堪与屈辱,垂下头嘶声道:“不……算我求你。”
那个背影被喊住,双肩微不可察地一抖,像是在笑,却又不太像。
“告诉谁?告诉什么?”驻足良久,离去前终于抛下一句装傻充愣的回应。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叶甚从怀里掏出一颗留音石,摩挲两下,冷笑着将其收入了乾坤袋。
刚才水牢内的这番惊天对话,不仅该留下,更该用在最需要它的关键时候。
而现在……不急、不急。
她走出门口,环顾四周见那人已不在外头,无形松了一口气,向守卫的修士略一颔首,算作告辞。
然而在这之后她并未真的离开,而是隐匿身形,无声无息地躲在不远处的树上。
当年到底有谁在暗中相助何姣?
又是谁在范以棠被处决之前,将他救出并与阮誉掉包?
过往种种未解之谜,她已无法得知。
但她知道,倘若不是出现了自己这个意外,这些都是原本会发生的事。
因此趁近身威逼之际在对方身上放了定位符,本人也干脆在这严防死守哪也不去——不亲眼确认范以棠身死,她都不敢肯定,其中还会不会发生变数。
今晚月色倒是极好,可对很多人而言注定无眠。
正如有人轻靠在树干上,仰头既见流萤映月,光如沃雪。
正如有人浸没在寒潭中,似有水从闭紧的眼角滑落,瞬间便冻成冰凌。
正如有人孤身缩在人去楼空的殿宇角落,于黑暗中低声啜泣。
正如有人攥着一小残片的白玉,寒衾难暖病体,渐无了生息。
正如有人对窗踌躇,动作欲出又未出,终伫立原地捱过漫漫长夜。
在兀自纠结中叶甚盯了一整晚的梢,竟是始终月朗风清,诸事无虞。
直到翌日午时,她终于得见那人在天权台上,在成百上千的教徒眼前,判处雷刑,灰飞烟灭而亡。
一切都结束了。
不……暂时结束了。
她面朝刺目骄阳,如是想道。
尘埃落定的当晚,叶甚与阮誉一同悄悄去了后山的陵园,将卫氏夫妇的尸身葬回了空置已久的陵墓,并在墓前齐齐上了炷安魂香——即使知道被下了销魂咒的鬼魂,只会在某处漫无目的地飘荡,是不可能安息的。
“卫余晖和邵卿,说到底也是范施施前辈的爱徒,其实我当时还担心,她会当众戳破这件事。”阮誉先起身,顺手扶起身边人。
叶甚摇头道:“前辈不会。我取下那画时低声说了,她又何尝不是看着卫霁长大的,哪里忍心。”
“原来如此,还是甚甚考虑周全。”阮誉垂眸看着墓碑上并列的两个名字,“倘若他诛杀同门致其魂飞魄散这则罪名落实,今日怕是没那么容易死。”
叶甚无奈长叹:“可不?我完全不怀疑二师姐能当场把他削成人棍……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她定会拼了命,属于天皇老子都拦不住的那种。且不论事已至此,真相于她徒生剜心之痛,哪怕是手刃仇人解了一时之气,然教中礼罚自有章法,她平日够招仇恨的,这么一来岂不又落人口舌。”
“说起卫氏夫妇,他们当真除了范人渣以外从未树敌?”见阮誉点头,叶甚颇感奇异,“很难想象这般待人和善的伉俪,如何生养出了二师姐那副……性子,就算近墨者黑,可我大师兄不也纯良无比。”
阮誉便笑着又摇了摇头:“卫霁与其父母,表面虽相差甚远,然卫氏夫妇的心性,确也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和善,否则不至于与范以棠公然不对付。可惜,他们低估了旧友翻脸的狠心程度。”
“旧友翻脸……”叶甚似是想到什么,无端嗟叹不已,“不知两位前辈此刻是否还在一起。”
“在吧,任销魂咒再狠,未必能抹尽他们多年的情分,何况同死。”
叶甚心里讲真的不太相信,却觉得说出口大煞风景,只好缄默不语。
倒不怪她难得悲观,实在是亲身经历过同样的苦,很难乐观地去想。
两人并肩往回走,叶甚猛地停住,阮誉循着她的视线向西南边角的方位望去,亦不免愣怔。
那处树起一冢新坟,而刻在墓碑上的名字竟是……
“何秀秀?”阮誉既惊且憾,“纵是灯尽油枯,按理她也能再活上一段日子,想不到这便早早去了。”
叶甚走过去,俯身抚过墓前尚有残温的供食,抽出剩余的安魂香再度点上,望着青烟袅袅融进这夜色中氤氲散开,心尖微涩:“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有些人自己死了倒一了百了,做的那些腌臜破事传出去,心里有他的人可未必能轻易迈过心坎。”
“不誉。”她突然蹦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了。”
阮誉却听得明白,跟着她在墓前一拜,淡声接道:“嗯,不会有第三人。”
有些不该说出口的秘密,注定被雷击成齑粉,被深埋入地下。
再无人知,永无人知。
坐在言辛剑上御剑飞回时,叶甚又突然喊了声“且慢”。
阮誉依言止于半空,同她俯瞰而视,下方正是庄严肃穆的天权殿。
以及不久前方为天璇教清理门户的天权台。
即便白日里喊打喊杀人声鼎沸,好一派惨烈的热闹,可时值夜半三更,应是无人之境才对。
实则不然,有一道瘦削身影正跪在天权台,跪在白日那人受刑的阴仪位置。本在夜幕中没有这么扎眼,然而那道身影一袭缟素披麻戴孝,置身于阳仪中约莫看不太真切,可跪在除仪眼之外通体漆黑的阴仪中,黑白对比鲜明,简直不要更惹人注目。
在台上还感觉不那么明显,此时叶甚第一次以高空的角度俯视,天权台全貌尽收眼底,不由感慨果真造得半分都不偏不倚,恰好呈现一幅太极八卦图的形状。
阳中有阴,阴中有阳,相间又分明,浑然仿佛天成。
“在想什么?”阮誉见她低头看了半晌无言,忍不住好奇。
叶甚思绪被打断,索性顺势收回视线,昂首冲他眨了眨眼,释然一笑:“唔,在想事成之后,我应该在他的密室小金库充公前,先拿多少当辛苦费。”
“在天璇教太师面前惦记贪污公款,好像颇有不打自招之嫌。”
“抱歉抱歉,我又双叒叕忘了你还有这层身份……太师大人,您刚刚什么也没听见,对吧?”
“甚甚愿意请客的话,在下可以当没听见。”
“哈哈哈哈……”
笑声乘着剑光渐远,喜怒哀乐亦抛去了不必要的其中。
其实有什么好想的呢?
或许人心便如同这天权台,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难分亦难晓。
既然难分难晓,本就是想不通的东西,如此——不想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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