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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翌日叶甚在半山腰等足了一个时辰,巳时已过,也没见到半个人影,还惹得旁边纳言亭中接客的修士感觉浑身不自在,频频侧目窥视,最终绷不住小心问了一句:“太保大人,可是在等什么人?”

        “我不是。”叶甚当即矢口否认道,“我没有,别瞎说。”

        修士:“……那您可是有何嘱咐?”

        “嘱咐?哦,对,就是嘱咐。”叶甚猛一掴掌,走过去认真嘱咐他道,“那位死得骨灰都不剩的前任留下赃款甚多,本教暂不缺钱,再者近日因受此事影响,前来请修士去除祟的少了很多。本太保思来想去,决定自即日起收费减半,也算是刺激民众前来。”

        减半?修士欲言又止,可看对方眼神坚决异常,他生怕多嘴会被送去见那位“死得骨灰都不剩的前任”,于是识趣地咽了回去,颔首应下了。

        见状叶甚放心而去,临行前回头遥遥望了一眼泽天门,旋即转身转得十成十的潇洒,好似这样就能掩去眸中那丝失望。

        走下山路时不禁气闷,也不知道是在气什么。

        气自己是不是把对方想得太人精了?把邀约弄得太隐晦了?

        她当时吩咐守卫的修士去告知后厨,略改动一下太师今晚的膳食谱,将其中两道换成“海蛎炣豆腐”和“鱼盅”。

        海蛎炣豆腐自不必说,除了她以外,无人知晓他有此嗜好,至于鱼盅,谐音“隅中”,不就是“巳时”的意思吗?

        ——这不明显吗?这难道不明显吗?

        好吧这两道菜平日里后厨有时也是会做的,她这暗示大概、也许、可能不是那么明显……一点吧。

        叶甚很是不愿承认这点,不知不觉间走得飞快,抬眼才发现已走至山脚下,她脚步一滞,莫名叹了口气,那股闷气亦随之泄了下去。

        罢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姑娘何故叹气?若为前路烦恼——”

        忽有熟悉的声音悠悠传来,似乎远隔岁月,又似乎近在咫尺,叶甚甫一抬头,便撞上了那双同样熟悉的眼眸。

        比头顶的秋日青空更不染人间尘埃,万般风流尽在他含笑之间。

        那一如初见,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眼。

        那人敛了手中的二十四股象牙折扇,翻身从树上跃下,施施然落于她跟前,一袭月白缎袍似有日光流转其上,闪得她竟有一瞬生出时空交错的迷蒙。

        “——不如我们同行去罢。”

        叶甚一时怔忡,而后很快浮出笑意,那笑意愈发扩散,笑到后面肩膀都微微抖了起来。

        阮誉不动不语,只继续扇着折扇耐心等她笑够会作何反应,却见她笑尽兴了终于上前轻锤了自己一拳,语气半嗔半恼:“动不动演波回忆来杀我?这般行事,未免忒不讲武德。”

        他佯装吃痛,向后退了一小步作无奈状:“你又没提碰面地点,那在下只好选择‘九月廿五初遇时’了。”

        被他这么一说叶甚才想起今日恰是九月廿五,惊觉一年弹指即过之余又觉得好笑:“然而当时在比翼楼时我也说过,这只是不算我不记得的‘假初遇’罢了,毕竟再往前推一届星斗赛,你我肯定打过照面。”

        “真真假假有何所谓?”阮誉指尖轻挑,手中折扇转过两圈即化为言辛剑,他率先踏步站了上去,给足了身后空位才不紧不慢地接道,“遇上,就好。”

        叶甚背着手甩着马尾,优哉游哉地走进了那个空位,生平第一次觉得忍笑确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罢什么罢?其实这样……大约更好。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非常不理解。”叶甚迎风坐在剑上,托着下巴仿佛好不牙疼地开口,却问完就没了下文,也不把问题接着讲清楚。

        阮誉自当明白她所问何事,委身跟着她坐下,坦然作答:“那晚你我在摘星崖立下同行之约时,我不是说过一长串吗?”

        叶甚拧着眉毛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他指的是那堆“佩服之处”,顿有些无语:“就这?”

        “不够吗?那不然还需要多少?”阮誉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别说见识过够多的我了,哪怕是堪堪有幸目睹甚甚那日当众掀翻元弼殿英姿的教徒,所中意者亦数不胜数。”

        叶甚大惑:“……有吗?我怎的没半点感觉,你凭何笃定?”

        “凭被我截下的数百封陈情信笺。”阮誉答得若无其事,丝毫未觉这种行为有何僭越,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而且那些递信教徒中,有约两三成,还是女修——太可怕了。哦不要误会,我不是说她们可怕,而是说你可怕。”

        叶甚:“……”

        她张嘴无声地犯起咕哝,边悄悄看了眼阮誉的侧颜,收放起伏间俱宛如天工雕琢,端的是与天选之人无比匹配的完美轮廓。

        莫言其他方面资质如何,单就这副皮囊,所收到的陈情信笺,本该比自己多上十倍不止。

        ——若不是他高居天璇教太师之位。

        说来也怪,这修士又不是和尚,仙门世家向来是从不忌讳道侣双修的,像卫氏夫妇那般的伉俪,更是被视为楷模而赞之。

        可天璇教建教千载,登记在册的数十位太师当中,无论男女,竟都是个顶个的孤家寡人,真真是比那和燮太子还像“没有皇帝的命,得了皇帝的病”。

        也正由于太师对外永远都是一副潜心问道、深居简出的样子,这皮囊再好,众人不过当是具可供膜拜的壳子罢了。

        就像山下香火鼎盛的芸芸寺庙,哪尊女娲娘娘的金像不是塑得沉鱼落雁,但除了传闻中若干个前朝出过某位荒淫的纣王,谁会去动那方面的心思?

        虽说她于修仙问道方面同样可谓专心不二,完全没动过那方面的意思,然而这么多任太师皆是如此,委实有些说不通。

        叶甚犹豫了小会,还是压不住好奇心,询问起这事后还火上浇油添上一句:“历届天璇教太师……不会有什么从母胎注定的孤寡隐疾罢?比如练了话本子常说的某种须得守身才能纟隹禾急的绝世神功……”

        阮誉似是被她这番惊人之语呛了一呛,轻咳两声才无奈道:“并未有此一说,太师亦人,你想到哪里去了。”

        只是巧合?叶甚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可若真的如此简单,那岂非更糟糕了,毕竟人家难得千年出了棵开花的铁树,居然折在不该折的人身上,实教自己压力山大。

        “甚甚可是问完了?”阮誉见她低着头不知暗自纠结些什么,总算慢悠悠地开口,“那能否也回答我的问题。”

        叶甚心神一凛,生怕他问出让两人难以转圜的问题,但礼尚往来的习惯还是迫使她点了头:“你问。”

        所幸阮誉并未紧扣住她纠结的点相逼:“事发当晚,摘星崖在我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致你透支?而且自我认识你至今,我隐约感觉你事事铺垫,包括解决范以棠,真正意在其它。”

        叶甚心下大缓,转念一想,便坦然如实相告:“我意在之处,亦是所有修士都梦寐之处。”

        “飞升成功,得道升仙?”

        “是。”

        “可有把握?”

        “这种难于上青天的事,把握谁能谈得上?但确非痴人说梦不切实际,好歹有了露头的期望。那晚我突发虚弱,源于之前受了飞升必渡的雷劫,而之后行事,桩桩件件说白了,所为所求,无不在此。”话音一顿,语焉不详道,“也正因为志不留人世,我才会那么说……抱歉。”

        阮誉微微一愣,立即领悟她道的是那句“没结果”的歉,而说到结果,他内心释然的同时,反生出些许笑意。

        叶甚奇道:“你笑什么?”

        唯见他摇头答得比自己更含糊不清:“笑你啊,把结不出果都全归因于自身,实则不然,原不是每个人,所为所求都在那个结果。好比那佟家公子,看似执拗不改,你以为他当真不明白,他与笔仙难结善果?”

        叶甚第一次被他说晕了,尽管基本没听懂,不过看出面前之人无意详细解释,便也不问个究竟了。

        阮誉垂眸不再说话,敛在衣袖下的手依次抚过言辛剑剑柄上的三颗舍利子,那硌手的冰蓝纵抚过无数次,依旧冰得锥心刺骨。

        这人估计还挺庆幸自己没有紧逼以求个结果,殊不知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那个紧逼的资格去求个结果,若非情急之下乱了阵脚,被她一朝勘破,他甚至根本没那个打算。

        她不知……没结果的因,不在她,而在他。

        御剑行进的速度极快,飞至一城上空,叶甚便提醒他停下。

        此城名唤秣陵,与永安一同毗邻邺京以西,只不过位置偏处靠北,是故他们二人从五行山出发要赶赴永安,势必会途经秣陵。

        叶甚早先翻看请修士前去除祟的记录卷宗时,觉得秣陵云狐林一事颇有意思,趁顺路之便,遂接了它用作下山的幌子。

        反正以她与阮誉的能耐,区区一桩除祟能消得几日功夫,而长息镇那边算不上紧迫,定位符也大致感应得到其主尚安,如此不如顺手把事情处理妥了,再放手去也。

        云狐林占地不小,绵延甚广,坐落于城中心,生生将整个秣陵几乎一分为二,俗称秣东和秣西,东西两处的百姓要去往另一边,最便捷之道莫过于穿越云狐林。

        云狐林顾名思义,林中为狐所统、以狐为尊,寻常狐兽不足为惧,只是诸如有灵的狐精、狐怪、狐妖等就有些棘手了。不过到底处了这么多年,人与狐之间倒也无形中达成了共识,各过各的,互不侵扰。

        然则近日以来,不知云狐林中的狐群起了什么内讧,日夜厮打,尖啸不休,闹出的动静在林外都能听得真切。

        这可苦了想穿林而过的行人,有道是惹不起躲得起,林中打成这样,普通人哪敢跑进去触霉头,唯恐野畜打起来不长眼,伤及纯粹路过的自个。

        但绕路而行何其麻烦,日久天长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眼瞅着云狐林的动静久久不得消停,连累两头民众苦不堪言,城吏不忍,终是派衙役跑了趟天璇教去请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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