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前情
夏景言还在靠在竹舟上,盼着周染濯回来,盼着盼着都要睡着了,周染濯是没等回来,反倒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夏景言听到外头的踏水声,但还是稳坐于舟不动声色。
黑色的人影划破寂静,手持利刃朝夏景言的脖颈处划来。
夏景言方才懒洋洋的睁眼,手上一拍剑柄,剑已出鞘,脚上一推船浆至黑衣人脚下,黑衣人踏浆,猛的一滑摔在地下,还不等她再起身,夏景言的长剑已然架在她的脖颈上,做完这一切,夏景言才慢悠悠的坐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这黑衣人。
“你不是武功尽失了么!”地上的那人吼叫。
夏景言将剑从她的脖颈上移开,向后一靠半躺着悠然。
“能失去的是功力,不是警惕。”夏景言把剑放于身侧,毫无畏惧之意,“南湘,别说我是服了空散,我就是快死了,只剩一口气,杀你也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南湘笑出了声,扯下无用的面罩,“宗师不愧是宗师,臣妾自愧不如。”
“染濯不再是皇帝,我亦不再是皇后,你不必再自称臣妾。”
夏景言闭了眼睛,懒的再和南湘废话,可惜南湘“不识好歹”。
“皇后娘娘,这些事情可由不得您吧。”
夏景言冷冽的目光重新回到南湘身上,盯的人脊背发凉,她重新将剑拾起,凑近了南湘,剑尖冰冷的划过南湘的脸颊,鲜红的血丝也从之滑过。
“南湘,你那么陷害芸婉,我还没找你算账,我劝你别自讨苦吃,出宫不是出家,我的剑还会吃人。”
而南湘亦不惧,笑如鬼魅,“何止啊,不止周芸婉,楚宜公主的死也与我有关呢……”
夏景言一惊,握剑的手顿时更紧,“你什么意思?!”
“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您的女儿,周楚宜!死于我手!”南湘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字字挖人心肝。
夏景言浑身颤抖,咬紧了唇,“你活腻了是吗!”
“我早就活腻了!”南湘的怒吼声比夏景言更甚,“从周染濯害死我爹开始我就活腻了!”
“染濯当初究竟是什么处境,你难道不比所有人都清楚吗!你父狼子野心,连你一个女儿身照用不误派你跟着他!你难道要他置他自己的命于不顾吗?你倒告诉我凭什么!染濯心软,看在你也是陪他上过战场的人,放了你一家,只遣你父流放,你父的死是山匪所致和染濯又有什么关系!”夏景言猛的将剑尖刺入南湘肩口,但并非致命伤,却也不是心软了。
南湘认定的,又怎么可能被夏景言的几句话更改?纵有利刃当前,不怕死的人,自也不会再在乎这些了,她冷笑。
“夏景言,他是南江的君!哪座山上闹山匪他怎会不知!他不过是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嗜杀我父!亏得我韩家三代忠臣效忠于他,我祖父为他家战死在弈河,我爹三十年劳苦奔波,纵使他后来犯错,可如何不是功大于过!在缺兵少将兵荒马乱的时候我们韩家也没有背叛!我母亲自打怀上我,口中便常常念叨,生子为君征战沙场,生女为君延绵子嗣,我是女儿身,但他一需要我,打仗、做妾我都做到了!他呢!”
“你若要报仇,你杀我,我的死更会让他痛不欲生,你何必去动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没有谁让谁,一个为父,一个为女,这场“战争”最终的结果没有对错,只有生死。
“夏景言,我不是圣人,我不在乎我杀的是谁,我只看谁能让他伤悲,杀的越多越好!”
那道伤口越刺越深,南湘渐渐喘不上气来,夏景言复仇的心才如原上的火,扑不灭。
“夏景言,我早知我杀不了你,我从一开始也没想杀你,若能让你与周染濯二人相残相杀,不比杀了你二人更有意趣吗?”南湘抑至不住的痛苦,却还笑的得意。
“但我不会,染濯更不会!”夏景言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南湘却依旧那么轻松,似乎居高临下的是她。
“是吗?”南湘忽然死死掐住夏景言的手腕,“你小哥真是白养了你,白疼你到这么大,白为你客死他乡!”
夏景言的心一颤,若南湘说的是旁人,她绝不怀疑,但夏景宸的死是她至今没有探明的疑点,纵使小哥告诉她是陈故,但当时分明只有周染濯和舒元愈两个在,陈故在哪儿?
“你什么意思……”夏景言握剑的手松了些。
陈故骗夏景宸进密室不假,陈故死前承认害周国不假,可陈故没有承认杀了夏景宸,而且,夏景宸死的全程,周染濯早到,他应该是看的一清二楚的,为什么当夏景言说陈故是凶手时他会那么惊讶,还有当时舒元愈受了伤,他哪有能力刺小哥一剑……
为什么……到底是谁……
“你心里有数,何故不敢承认!”南湘的每一个字都像杀人的利刃,比夏景言手中的剑更甚。
“不可能……不可能!若真是染濯所为,小哥为何不说!”夏景言心中已有定数,却还不愿承认。
“你敢去问他吗?问周染濯,夏景宸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敢吗!”
南湘废尽最后一丝气力低吼一句,很快,她就再撑不住,不仅是因为夏景言抽出剑尖又让她一剑穿心,也是她知道,她已埋下祸根,死也足矣了!
南湘彻底倒下,嘴角渗出的血浸湿小舟,她却笑了,好像回到了做将军时,英姿飒爽的模样,好想回到那个时候啊,那时候,她和周染濯什么仇什么怨都没有,她忽然想到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除了陛下身边,我没地方去。”
好想回到那个时候……
夏景言亦瘫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拼凑起的希望好像又在一瞬间支离破碎。
……
崔家庄,夏景玄的人马在此整顿,最中间的屋舍内,大夜里仍有烛火和人声,浑然不知大祸已成的周染濯和夏景玄还在围着一张地图秉烛夜谈。
最终,周染濯沉思许久,最后在地图上指下一个紧临江陵的地方。
“柳洲?”夏景玄将烛火举的近了些。
“嗯。”周染濯应一声,又伸手给夏景玄指路,“颖都与江陵柳洲虽隔的远,走大路快马奔行也得二十日,但我曾从中发现一条百姓为往来方便而修的小路,沿着河道这边,直至雍城市集,从市集西行城外,沿百花谷一带南行,最多五日就到颖都,若一有风吹草动,你也好最快赶回去。”
“柳州就在江陵一侧,我为何不直接去江陵?军中若有皇兄亲信,将我不至江陵之事告知皇兄,又该如何?”夏景玄又问。
“你有所不知,江陵与柳洲隔座小山,地图上是有,但不够明细,那山虽小,但跨行不是易事,山路难行,容易耽搁,你也不用担心夏景笙知道,我先前在夏王府时,识得你门下一个易容师,仿人像之至极,叫他画作你回军中,让他少说话做事,佯病休于帐中就是,你若不放心,自派两个亲信跟着他,寸步不离,最主要的军令留在你手里,他们就翻不了天,无需担心。”
夏景玄细看地图,稍虑片刻,便“作里作气”的给周染濯拱手作礼,“既如此,多谢妹婿了。”
“少来,你和夏景笙安安稳稳,我和言儿才能过的安心。”周染濯抬手把夏景玄行礼的手拍回去,忽然神色又有些别扭,但该说的还是说了,“你也别怪夏景笙,每一个皇帝的龙椅都是血溅出来的,没有谁能更改,夏景笙十四岁就是摄政王了,前十几年都在夏敬之的威压下活着,而他拼尽全力护你到十六岁,你才正经接触朝政,所以你的所想真会比他少很多,只要他不害你,本心还在,这就够了,人生并不能全如心意,你多理解他些。”
“难道听你替皇兄说话,行,我记着了。”夏景玄微笑笑,“你也早些回去吧,天快亮了,一会儿言儿该醒了,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好,后会有期。”周染濯道尽最后一句,与夏景玄相互拱手之后便出了营帐。
东方天边渐红,走着走着,又化为亮白,明日赐与天下第一缕光,转眼间,白日星火坠入凡间点亮大地,阳光一缕一缕的,穿过密林,折在江上,飘飘摇摇的小舟一晚上转了好多地方,早上又回到江中央,周染濯见到这小舟就回到了家,他欣喜的踏竹枝重回舟上。
落到舟上发出小小的“咚”的一声,他面对着看到夏景言前的最后一道帷帘,他迫不及待要掀开它,但踏出的第一步却很黏,周染濯一惊,忙向脚下看去。
血。
“言儿!”
周染濯慌忙冲进帷帘里,里面像被笼了一层灰,暗无天日,与外界格格不入,夏景言瘫在地下,旁边倒着一个黑衣人。
周染濯先是上前拉起夏景言从上到下看了一圈,没有伤口,但她的眼神却黯淡了,像被抽走了魂。
“言儿,你怎么了?”周染濯试探着轻声问。
夏景言没有回应,眼睛只是困倦的、呆滞的盯着一个地——地上那瘫血。
周染濯这才注意地下那个黑衣人,当看到黑衣人面容时,他十分惊讶,“南湘?”
南湘脸色苍白,周染濯看到地上那瘫血是从她的身上流出,他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已然是没气了。
“南湘说,她恨你。”夏景言忽然回过神的话让周染濯吓了一跳,但夏景言并没有理会他的惊吓,而是继续说:“因为你害死了韩大人。”
周染濯叹了口气,“那时我刚回浔洲,实在不知那座山上有山匪,否则就以韩家忠烈旧情,我也不会要了韩大人的命,我本想着再过几年,等风头过去了就恕韩大人回京的,南湘从前没说过,我以为她不怪我,但现在看来还是怪了。”周染濯解释道,还当夏景言是为南湘的死而想起从前。
只可惜不是。
夏景言楚楚可怜的,泪眼盈盈的看向周染濯,她想,她不能对不起小哥,她一字一顿的问:
“染濯,你告诉我,我小哥到底是怎么死的啊?”
周染濯搂着夏景言的手渐渐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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