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弈河
夏景言还是要走。
忘了从前的爱,忘了昨夜的拥抱。
天竹阁大军都等她好久了,整军,点数……大军已经不是大军了,原来的五千人,剩下不到两千,不过,总归都要回家了。
“以后还会有新人的。”夏景言苦笑笑,但这话说完就后悔了。
周染濯黯淡了神色回头看她,“你心里也会有新人吗?”
会?不会了?都不好。
夏景言不敢看周染濯,只是低了头说:“我没有心。”
哦……好吧。
周染濯收回眼神,眼看着天竹阁众人装备好了,冰泉上前请示。
“我走了。”
夏景言转过身来说一句,周染濯极艰难的点点头,叫人捧过一个木盘,木盘上有两张纸,一人一份的和离书,夏景言愣了愣,叹了口气无奈的笑笑,想想他们两个,恐怕是这天下间唯一一对和离的帝后了,夏景言按了手印。
手印按下,周染濯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但还是硬撑着站着。
夏景言也唤过冰泉捧过一个木盘,同样也有两张纸,但她这不是和离书,而是盟约。
“我保你平安,在此许大周,明夏永不进犯,否则我先自裁于世。大周与明夏还是姻亲,只不过和亲公主只有慎儿一个了……”夏景言有些哽咽。
“好……”周染濯再没有别的可以回应的词了。
“请你帮我照顾好朝芽,等她把孩子生下了,我会……不,二哥哥会来接她的,另外,我把楚枫留给你,不过我已经不是你的妻子,楚枫也非你的嫡子了,我不求他能有什么王侯加封的,只求你善待他,若有一天,你有了别的孩子,厌烦他了,随时把他送回明夏,我和楚枫都不怪你……”
“那是我们的孩子!我的亲儿子!我怎么可能厌烦他……”
周染濯忍不住反驳,难道在夏景言眼里,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那就让孩子跟着你吧。”
夏景言低了头,不想再说别的了,她现在只觉得她说每一个字心都痛。
“公主,走吧。”
眼看着冷场了,冰泉这才上前解围,听了这话,夏景言急忙便走。
上了辇,心才平复了些,夏景言回头最后再看周染濯一眼,回过头叫走。
不到两千人的队伍依旧浩浩荡荡,周染濯在城门前看着夏景言的背影渐渐模糊。
本来该回了,顾允打算要上前请周染濯了,但周染濯却一闪躲开,飞身上了一旁的战马。
“哥!”顾允就知道,定会是如今这般。
周染濯的回答也是不出所料:“我就去送送她,很快回来!”说完便一踢马肚走了,顾允着急忙慌的便要跟,但被慎儿拉住。
“你若去了,朝中怎么办?”慎儿抱住顾允的手臂,顾允这才迫使自己静下来。
“来人!去护送陛下!”顾允叫身后那两千人跟上,有这两千人,他多少才能心安些。
……
路途漫漫,一前一后,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但谁都不打扰谁。
“原地休整。”
走了许久,夏景言估计众人都累了,便在辇中唤了一句,天竹阁众人当即停下坐在地上休息,夏景言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周染濯的“小卧底”从草丛里向队伍后出去,便是要告知周染濯,他也该停下休息了。
这些天,周染濯一直跟在离队伍几里远的地方,不远不近,夏景言是知道他在的,但也不阻拦,甚至觉得,他在,才更安心一点。
夏景言突然觉得这想法很罪恶。
不一会儿,冰泉又跑过来打断了夏景言的思绪,“公主,与粟将军的人联络上了,我们的人前几日在洛洲撞上了探兵。”
“洛州?”夏景言回过头去。
“嗯,公主,要不要从弈河走?若走大路还要绕好远,但若过弈河,两天便可与粟将军会合。”冰泉又道。
弈河,又是弈河……
夏景言抬头看了看天,若走弈河,周染濯就肯定不会再跟了。
“那就走弈河吧。”夏景言道。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休整了一会儿便又走,只是一拐道去了弈河,等到在弈河上再休息的时候,夏景言发现,那“小卧底”果然不见了,但弈河草原边上却清晰的看到了周染濯的身影。
周染濯骑着高头大马,但还是落寞的,一身黑衣在阳光下十分显眼,他远远的望着夏景言,招了招手,无声的向夏景言作最后的告别。
夏景言一瞬红了眼,别过头,不让休整了,她焦急的呼一句:“走!”
冰泉不敢犹豫,立刻便叫起程,夏景言在辇上低哭。
但过了不到一刻,辇车却又缓了,夏景言只当是大家伙儿累了,刚想叫休息,可抬头一看,队伍前方模模糊糊的似有一队大军前来,看着有五六千人。
“公主,好像是粟将军的队伍。”车夫道。
冰泉细看一阵,也兴奋起来:“公主,是明夏的军服,是粟将军来接咱们了吧!”
“可是他为何带这么多人?跟要打仗似的,之前不是叫你送过信让他撒兵了吗?你送到他手上没有?”夏景言皱了皱眉头问冰泉,她隐隐觉得不对劲。
但冰泉不以为然,“属下送了呀,嗯……但不是给了粟将军,是给了杨将军。”
“杨将军?哪个杨将军?”夏景言更惊了些。
“就是陛下身边那个杨惩杨将军呀。”冰泉答。
“杨惩?他怎么会来这儿……”夏景言边嘟囔着边端坐回去。
杨惩是夏景笙的亲信,素常都跟在夏景笙身侧,一般不是兵变的大事,他根本不会出京城,如今怎的来了弈河?大周和明夏都已经不打仗了,单单是来接自己回去,没有必要吧?
想着想着,夏景言叹了口气,或许是哥哥接到了她要回家的信,担心她在路上碰到危险吧,想到这儿,夏景言便放松了,眼看着粟治的军队越来越近,冰泉已经迎出去了,马上便要回家了,夏景言笑了笑。
但很快,那笑就变成了惊吓与悲哀!
前面是粟治的人,确实是粟治的人!粟治和杨惩就在最前头走着,但冰泉迎上去那一刻,她话还没说一句,粟治居然突然抽剑抹了她的脖子!
顿时鲜血飞溅……
“停!”
车夫连忙叫停车驾,天竹阁众人都对冰泉的死十分惊讶,她才十五岁,还是个小姑娘!粟治为何如此?又凭什么如此!
“粟治!你这是干什么!冰泉犯了何错,竟要你下这般毒手!”轿辇前的二长老愤然道。
其余天竹阁诸人亦是质问:“粟治!你怎么敢!就算冰泉有什么过错,也轮不到你来处置!”
夏景言还在那份愕然中无法自拔,直到栗治像发了疯一般大喊:
“周贼!老子来取你们狗命!众军听令!杀!”
周贼?什么周贼!粟治瞎了吗?
“粟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敢杀冰泉,若非看在他是夏景宸副将的面子上,夏景言早杀了他。
“不对……公主殿下,不对劲!不好!您快跑!”身边的一个近身的令主却忽然颤抖起来,拉住夏景言的手腕便把她拉下轿辇,不等夏景言反应又推了她一把,“公主殿下您快跑!陛下这是要杀您!”
什么?!陛下要杀自己?夏景言一瞬间懵了,天竹阁的陛下,粟治的陛下——夏景笙!怎么可能!那是哥哥呀!
“保护公主离开!”
那个令主自守到阵前去,天竹阁众人立即拔剑,颠覆夏景言这一生认知的来了,天竹阁与明夏军交战了!还是明夏军先动的手!为何!
“周贼!都去死!”粟治还是那一句话,属他杀的最热火朝天。
“尔等一群贼匪,何来这大口气!规劝尔等自尽,彼此还能留全颜面!”杨惩边冲边喊。
“杨将军!这是为何啊!”夏景言眼看着顿时血流一片,再也忍不住崩溃。
但更崩溃的还在后面,杨惩这回直冲着夏景言吼:“公主!你被周皇灌了迷魂汤了吧!竟敢越俎代庖,要求明夏退兵?!还敢代替陛下与周皇签署盟约!陛下直言真是娇惯坏了您!您只是公主,不是女皇!既然您屡次犯禁不知悔改,那就去地下向宸王殿下与为您牺牲的万千将士赔罪去吧!”
什么?哥哥怎么会这么说!夏景言呆傻在原地,哥哥怎么会怪她,就算怪,又怎么会杀她呢!
夏景言完全没有注意到,杨惩已然举着剑刺来,直到血溅在脸上,却不是她自己的……
“公主,快跑……”
“二长老!”夏景言泣不成声。
来不及哭丧,又有人硬拉着夏景言跑,夏景言如今没了武功,废人一个,还不就是任人宰割?只还好现在拉她的这个人是带她跑,而非是杀她。
天竹阁不到两千的人对上明夏军六千人,且这六千人还都是夏景宸带出来的,人称“宗师军”,天竹阁众人已知必死无疑了,但他们不怕,他们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让夏景言逃,纵使他们反抗的是皇!
夏景言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手带起来的天竹阁,里头,老的、小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统统为她一人去死,她每一个都叫的上名字:凝弦、白芍、从烟、纹卓、纹玖、蓝炀、芸香、杜若、长微、苏泊……
奋起拼杀,血溅当场!这些竟是哥哥的手笔!哥哥为什么会这样呢……
一个一个死,所有人在她面前一个一个死,又是弈河,又是在弈河!为什么!
夏景言如被烈火灼烧一般剧痛,那一瞬间好像体会到了周染濯逃亡时的感觉,看着亲人们被一个一个杀死,而亲人们拼尽全力只为护她走,她一路的躲啊,跑啊,直到身边最后一个人也被杀尽,只剩她一个人了……
可她好像又比周染濯更痛,杀她的人是她日思夜想的大哥!她想回家去找大哥的庇佑,可哥哥却见也不见她的要杀了她!
夏景笙!你好狠!
外头杀戮的声音小了,夏景言只当是粟治和杨惩找不到她,走远了,这才从草丛中钻出来,可一起身,粟治和杨惩近在眼前,但粟治的眼神却变了,他似乎比夏景言更惊恐。
“公……公主……”
粟治的剑跌在地下,他也扑通一声跪了,似乎他从来没意识到,他杀的竟是夏景言。
但夏景言只当他恶心!
夏景言猛一转身放大步子跑,她最后那一个失望且绝望的眼神深深烙在了粟治心里,但那没有用了。
夏景言只是哭着跑,她从未回头,不知道背后,杨惩却一刀杀了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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