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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王进福租房备家当 脚店里筹备…


  听张老伯愿意,王进福心里一松,“城内外方便的地方租银太贵;如若老伯能少些,在下立马付半年的。”

  三言两语,商定一年一两八钱现银,半年一付。

  张老伯说:“这菜园已忙了一月余,原本想每日往家收些菜吃,这回全都送与你,算我老汉与你相识送上的一个礼儿。虽说都是实诚人,但要好歹寻人写个契约,才算中规中矩。”

  这时,有捕快从官道南的巷里出来,往这边挥旗。

  王进福说:“改日老伯拿契约到刑捕司找在下,我自身边找个捕快弟兄做保。”

  摸出二分银子交与张老伯做定钱,三人慌忙往郝云那边赶去。



  郝云一干人从一处民房发现了些零散货物,却寻不见人,差役们封住了周围的街巷。

  郝云审问相邻的住家,原来户主早就搬走,租给外地做生意的人有几年了。

  这些生意人有时来,有时不来,和邻居也没有来往。

  郝云让手下找了辆马车,把里面的货拉回衙门,果然无人到衙门里去要,租房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郝云连日带人逐户察访,凡租住户都登记在册,做何营生、每日去往何处都逐个核对。

  有几个屋里空空,又说不出做何营生,就带回衙门审问;也有租户再也没见到人。

  王进福早晚又忙了半来月,有时回脚店,也是匆匆说几句话便走。

  袁大婶跟姜桂枝说了王进福的想法后,她便认定要跟着这个救她一命的人了。不再整日忐忑不安,一心等着王进福回来,把话说开,然后跟着他走。

  而眼前,王进福几天一回来,说三两句话便走,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袁大婶说王进福,“进福,你这差怎得连回来睡一晚都不能?我这店又不收你的钱。”



  王进福:“整日不是传人就是审人,一天传两个便天黑了,要是去拿人还专门挑晚间去堵门。我刚到刑捕司,都是副指挥带着,我如何也不敢怠慢,待忙过了这个案子。”

  张老伯带着租契,到衙门找过王进福一回。碰上王进福出去办差不在,就留话,三天后再来。

  结果三天后,王进福恰又不在。

  直到郝云向魏主事交了命,王进福才有了些闲暇。

  郝云带人一番查办之后,也再未出过类似的盗抢案。

  魏主事令典吏写成报文,亲自呈与知府大人。

  并令郝云造出相关办案人员名册,每人奖赏五分银子。

  郝云把杨伯雄、老高、赵俭这些刑捕司里领头的也都造上。

  这些事都忙完了,王进福想起和张老伯约好租房的事。

  这天点卯之后,迎着东方白白的天光,王进福出了衙门,打听着油房一路找去。



  东外城新建的土地庙附近,瓦屋和土房混杂,也是小商贩居住和小作坊聚集的地方。

  街边一条宽的土巷里,是张老伯女婿的卖油房,门口用红土写“油坊”两个字,有买油的拎着油瓶儿,正从里面出来。

  王进福进门,院儿里弥漫着麻油的香味儿,一个面若梨花的俊俏小媳妇,正抱着娃倚在门边,就喊:“张老伯在家吗?”

  小媳妇转身喊:“爹,有客来。”

  张老伯从屋里迎出来,“唉呀,王公差,衙门里找你两回都没碰上,你却寻到家里来了。”

  王进福进屋,老人喊:“荷儿,烧茶来。”

  王进福说不用了。从腰包掏出包好的银子放桌上,“老伯,八钱八分银。你过一下戥头,都是官银,来路清楚。再寻个保人,我摁个手印。这几日有空,我去略收拾一下,用不了多久我就搬过去住。”

  老人喊女儿去请会写字的相邻当保人,双方签字画押,拿出十文给保人做茶钱。

  王进福说:“咱二人的交易,不能老伯一人出茶钱。”

  说着摸出一分银子给保人,把桌上的十文退出老人五文,自个揣起五文。保人略推辞了一下,收了先告辞。



  二人又闲话几句。

  临出门,老人喊女儿道:“你王大哥要走,来相送。”

  王进福说:“咱都寻常百姓,老伯不必拘礼。”

  那小媳妇依旧抱着孩子出来,腿弯了弯作礼道:“王大哥慢走。”

  从张老伯家出来,王进福先回了脚店。把租好房的事一讲,袁大婶道:“那就趁进福回来,把闺女喊过来,咱们四人当着面把话说开,把这亲定了。”

  又对袁大叔道:“她爹,去买块豆腐,打斤酒。”

  王进福一听扭头往外快走,“大婶,我去,我腿脚快。”

  当晚城门关了,店里也不上客人了。

  西房炕上,昏黄的菜油灯伴着,袁大婶做了个豆腐菜,桌上摆了个酒壶、四只小酒盅。老两口、王进福和姜桂枝围坐。

  袁大叔说:“大侄儿、大侄女,你俩苦命人遇到一起,到了这份儿上,再分开天理不通哩。我老汉老婆今天一块豆腐两盅酒,替你二人把这亲说了,若无他心,就和我老两口饮了这杯水酒。”



  姜桂枝眼里泛着泪花喝了酒,袁大婶赶紧让姜桂枝夹豆腐吃。

  王进福觉得,还是要跟女人说得更清楚些,别留半点勉强。

  拱手道:“大叔、大婶,侄儿有句话要问妹。”

  袁大婶:“今儿有啥话就都说了。”

  王进福:“妹,咱俩素昧平生,那日带上你,实是不忍看你在绝路上无处去。虽说我孤身一人,至今也早想成个家;只是我年长你十岁。前些日大叔、大婶也跟咱俩说了成亲之事,今日哥要你一句话,你若愿意,咱就白头到老;你若不愿意,哥腰里还有几两银子,给你留下我就走,有缘就做个干兄妹。”

  姜桂枝突然抽泣了几下,抱着大婶“哇”一声哭开了。

  大婶一边拍着抚慰,“闺女,别哭”,

  一边数落王进福,“都说得好好的,你瞎扑哧这些话做啥哩。”

  袁大叔说王进福:“你人在行伍里呆得木头了,人女人家,你非要逼着当人面说愿意。不愿意人家跟你在这里端啥酒盅哩。”

  说完对姜桂枝说:“闺女,别哭了,今天是好事,高高兴兴的。这是个仗义、顾家的汉儿,以后难为不了你。来,咱四口儿人一起咂一口……。”



  那三个本就喝不了酒,王进福是连日劳累,一斤水酒喝得俩老俩小很快便上了头。

  王进福道:“妹且与叔、婶在店里住。我当差之余把那院重新拾掇一下,添置些家当,怎得也需些时日。”

  桂枝羞得满脸通红,不作声。

  袁大伯:“你慢慢拾掇着,啥时弄得差不多了再往过搬。”

  袁大婶笑道:“进福,你看我们三口儿,在脚店里这么着也挺好,我两口儿当闺女一般守着,以后也不愁找个好人家。你莫把珍珠当了土坷垃。”

  当晚,王进福合衣躺在男客房的大通炕上,边上的脚客们鼾声如雷,自己却是睡不着,美滋滋盘算着、遐想着以后的光景。睡梦里,脸上还挂着笑意。

  接下来的时日,除了做饭的铁锅、几个碗盆是新买的,吃饭的小桌、炕柜、板凳、水缸、被褥都是当铺里一趟趟踅摸回家,还给姜桂枝买了个带铜镜的旧梳妆盒。

  炕也是重新打过,烧得干热,一切都准备妥当,已是又一个月过去了。

  天气转热,王进福跟着其它差役东奔西走,一身棉衣下不了身,走不了多远就身上粘乎乎地满头大汗,可包裹里只有单衣,现在脱了还早。

  想着姜桂枝也是这样,无论如何得先弄两身换季的衣裳。



  两身夹衣和两个棉背心,打成卷拎回店,腰里只剩不到三两银子。

  王进福问桂枝,“妹,你要不先去看看,哪里不妥我再拾掇。”

  大叔道:“要看也应该我去看。既然都妥当了,就别拖着,我找先生看看,选个好日儿。”

  袁大叔片刻便回来了,“大先生说今日是喜鹊登枝,明日有喜。”

  老二口与王进福商量,姜桂枝又躲了出去。

  她的规矩里,女人大大咧咧和别人谈自己的婚事,伤的是自己的脸面;又一想,自个儿已不是大闺女,成过家、生过娃,又无爹娘做主,还娇气什么。便又迈腿回屋,想听听王进福如何安排。

  刚踏门槛儿,听袁大叔道:“今日算订亲,明日把证婚人找来写婚约。你俩要不嫌弃,我这里就充做娘家。你明日早早定辆车,大先生讲,正午前进门,好歹不能让新媳妇跟你走着去。”

  袁大婶说:“既是明儿就过门儿,玉环爹,你今夜睡大条炕去,闺女得跟我睡一夜,要不咋算得上是娘家。”

  又对王进福说:“进福,明儿早记着穿体面些,好歹是一辈子难再有的时辰。”

  姜桂枝听到这话,又默默转身,悄悄抹了把泪,去扫客房了。



  自她来以后,客房里外虽还是那么破烂,却是杂尘全无,脚客们一进屋都连赞比自己家里干净。

  边轻轻扫着地,边想:叔婶做了娘家的事,自个儿就把这里当娘家吧。

  当晚,袁大婶翻出箱底,“我箱底儿还有绢花,我嫁你大叔时娘家人给的,一直留着等聘闺女再用。你玉环妹出嫁时,婆家给送过来了,这些便剩下了,正好用到你头上。明儿早给你扎古扎古,虽说比不得初聘,也得新新鲜鲜过门儿。”

  发了下呆又道:“说来你过门是大事,该让你玉环妹回来送你;可日儿看得太近了,她家里又过得不利落;日后你姐俩再见吧。”

  姜桂枝在菜油灯下看着紫的、红的、蓝的绢花,一朵朵很是新鲜。

  想起十多年前出嫁时娘和她单独相对的时刻,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袁大婶。

  袁大婶翻出待客的被褥让桂枝睡,娘儿俩说话到后半夜。

  袁大婶道:“闺女,你这是尧帝爷开眼显灵哩,让你遇到进福,出了水火。咱女人图啥哩——遇到个好男人,给他生个一儿半女,一眨眼的空儿就老了。”

  第二天,脚客们早早起来进城或回家。

  袁大婶把菜油灯挑到最亮,关照着姜桂枝洗脸、梳头、还翻出了多年不用的脂粉盒,让她对着有些斑驳的铜镜匀一下面。



  一切妆扮停当,袁大婶铺开七、八朵绢花,一朵朵地往姜桂枝鬓上插。

  端详了一下把左边取得剩了两朵,其余全插到右边,然后让姜桂枝自己对着镜子看,“这回闺女可以新新鲜鲜过门儿了。”

  又自言自语道:“没了爹娘、没了家,也得风风光光地过门,不能让娃受了委屈。”

  姜桂枝回身抱住袁大婶的腰含泪道:“大婶就如我娘一般,以后我就叫婶干娘吧。”

  袁大婶摩挲着姜桂枝的肩背,“好、好,我收下这个天上掉下的干闺女。”

  王进福也早早起来,换上干净的夹衣,系上一条紫色的丝绦,鞋面掸得一尘不染。

  却见姜桂枝她们娘儿俩起得更早,菜油灯照得窗纸透着昏黄的光,里面嘀嘀咕咕说着。

  把大灶的水烧开后,住店的人才三三两两起来,有的直接跑到脚店西边的树林里去拉尿。

  袁大叔嘿嘿乐着说:“你起来早也没用,我要找的证婚人八成还睡着哩。待会儿街上开了市,你置点肉食、一壶烧酒、几样菜蔬回来;玉环过门毛驴车让早些到。其它你无需管,我来操办。”

  此时天刚蒙蒙亮,王进福和挑担的人们已等在南城门外,几个睡眼惺忪的军士开了城门。



  当王进福左手拎着一条儿肥猪肉、一包熟肉、右手拎着酒和一把菜回来,见店门口的柱子上已贴了囍字,西房的门和窗户上也贴上了。太阳刚好露出半个通红的脸,一切都鲜亮亮的。

  客堂的那张旧桌子摆到了西厢房的窗跟前,摆好了茶壶、茶碗。

  一个戴方巾、玄色大领灰绸袍、腰系酱色丝绦、鹰鼻虎眼、阔嘴、身材高大、四十多岁的人捻着胡须踱进院来。

  来人叫方柏荣,是平阳城南门外一带的厢里长老。

  袁大叔迎上来,“大先生这么早就到了,一点先生的架子也没有。”

  方柏荣哈哈两声:“大哥开客店、我开杂货店,相邻二十年,这个忙我自是要帮,这喜气么,兄弟我哪有不沾的道理。”

  王进福也向方柏荣请了安,袁大叔喊老伴儿和桂枝出来相见。

  王进福眼前一亮,姜桂枝身材高挑,王进福估量着买回的半旧夹衣裤居然合身,头发梳得乌亮妥帖。左边斜挽个乌黑的大发髻,插着几朵粉的、蓝的、紫的绢花,右边也点缀着两朵儿。除了眉间两道尚存的纹印,这两个月间,脸上的褶皱居然都消失了。

  不知是不是干娘给涂了胭脂,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睛也乌黑黑地亮,真有些像画中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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