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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俩员外收麦起冲突 韩高枝…


  当晚,王一德宿在单府外院的南房里,他重新打量了一回。

  外院是日常接待、处理各种人和事的地方。



  肖正良自己住三间正房;东房是打杂的下人;西房是一些伙计模样的人,白日出去,晚上回来;南房的一大间住马夫,他自己住一小间。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起炕,肖正良叫他有事。

  “老爷吩咐,你随我去霍州,把二虎带回来。”

  王一德:“如何带回来?”

  肖正良:“老爷已摆布妥当。你只管听我的话行事。”

  二人骑了马,从牛掌柜杂货店前经过时,王一德勒马缰绳放慢了些,瞅了瞅,门窗严严地关着,还没开张,那个被夹坏的脚趾似乎隐隐地痛起来。

  心里骂道:“狗男女,待爷混出个名堂要你们好看。”

  从西关到北关,出镇朔门往官道上走。

  路上,肖正良说:“我们与霍州粮库常年交易,还是要把人情维系住。这次虽带了户房老爷的亲笔信,但单老爷吩咐,解铃还须系铃人,少不得你要给人家赔礼谢罪。”

  第二日前晌,到霍州署衙门外,通报进去。



  肖正良让王一德背了褡裢,见了副主簿跪下磕头,把信呈上去。

  信是密封的,副主簿看完,“既然有府里大人说情,此事便结了。你们拿我手笺去提人,不过日后勿再生此类事端。”

  肖正良道:“老爷,我们单老爷说手下无礼,惹了老爷生气,给老爷添了麻烦,特让我带他来向老爷当面赔罪,求老爷大人大量,放过他一回。”

  说着,从王一德背着的褡裢里取出两锭大银,双手呈到案上,一边向王一德使了个眼色。

  王一德心领神会,跪在案前,“小人粗陋,不懂规矩,冲撞了老爷和衙门差爷,求老爷海量。”

  副主簿看了看,“你就是那个带头闹事的?”

  王一德又磕头,“小的连着行了三日,又累又饿,一时昏了头,做下了错事。”

  副主簿摆摆手:“有府里大人和你们老爷的面子,你无需多言,起来吧。”

  肖正良又道:“我们老爷还说,若主簿老爷大驾光临平阳城,万望容他尽地主之谊。”

  说着把单员外的手笺呈上去,“平阳城的各大酒楼,只要拿此手笺,随意取用,都挂在我们老爷名下。”



  副主簿拿着端详了一下,放进抽屉里,“好吧,你代我向单员外道谢。”

  二人拿了副主簿提人的手笺,把二虎接出来,又一起去粮库。

  见了库吏,又是一番赔罪的话,把两瓶酒送上去。

  库吏一看人都放出来了,又是来赔罪,便就坡下驴,说了些不打不相识、大水冲了龙王庙之类的话。

  回程只有两匹马,肖正良道:“仨人两匹马,你俩换着骑吧。”

  王一德觉得自己来得晚,但让二虎骑,又不服气,便道:“你先骑,我走,待到了洪洞咱俩换。”

  王一德多年在街头混,三教九流的事都知道一些。

  他纳闷,一车粮食倒腾好多日,也挣不下一两银子,单员外倒腾粮食虽是巨量,但养活手下上百口人,还有大庄园却是难。

  后来慢慢知道,单员外赚银子的是拿粮换盐引,粮虽赚得不多,但只要把粮抓在手,就能得到盐引,得来的银子再买地。

  他与官府勾连,又养了一伙强人,平阳城周边的运粮车马渐渐都被他拢过来,加上巧取豪夺,这几年家业越发庞大,听说在太原也置了大宅。



  一日,肖正良让王一德去城南收粮,出门前嘱咐,“今日收粮不同以往,所去之处是城南大户韩高枝的地盘,老爷吩咐,价钱可高一些,你见机行事,总归要收来。”

  王一德:“肖爷,你去不去?”

  肖正良笑道:“府里事多着哩,收粮这种事我通常不去。”

  十辆车,十几个人,王一德见住里院那几个短打扮的人,也换了寻常衣服一起跟着,觉得今天的差事可能不同寻常。

  出了西门,车队沿城墙边的大道,吱吱呀呀地往南行了小一个时辰。

  此处村庄密集,在一个村口大树下扎了地盘。

  正值小麦入仓时节,大户的粮自有固定去处;佃户的余粮交给谁都听东家的,不敢自己做主;剩下便是那些自己有些田地和余粮的。

  王一德一心记着单老爷无论如何要把粮收上来的吩咐,对众人道:“今日我们不论花多少银子,只管把车装满,比寻常价加五厘,每斗六分五,太湿的不要。”

  三个脚夫拎着锣,往各村去敲着吆喝收粮。

  日上三竿,有农户赶着驴、骡过来。



  临近晌午,已收了六车拉回去。

  王一德说:“看今日不止十车,回去卸了再回来。”

  这时,道上也过来一队车马,距这边几十步处扎下了地盘。

  王一德问:“那边是谁的人?”

  一个年纪大点儿的脚夫道:“此处除了韩员外没有别人。”

  呆了一会儿,那边敲锣喊价每斗六分六。

  日头西斜,众人吃了些干粮,送粮的车已返回来,但却只能空着。

  王一德躺在车上,架着二郎腿,拿着酒葫芦嘬了口儿,他其实并不想喝酒,只是想在车夫面前显得自己与他们不同。

  高声道:“喊,每斗六分七。”

  眼看着自己的车装不满了,那边却又开始敲锣喊:“每斗六分八。”



  王一德自得单员外赏识后,有点儿目空一切,觉得只要是给单员外办事,平阳城内外没他害怕的人。

  跳下车喊道:“走,把他们轰走。”

  带着十来个人,奓着胳膊、虎虎地走过去吼着,“懂不懂买卖规矩,有没有先来后到?我先在此扎了地盘,故意来找别扭是不是?”

  对方也十来个人,领头的冷笑道:“哪块地儿是你家的?你瞅瞅这坊里五村都是谁家的地?是我们韩老爷的。你们在城北收,我们在城南收,是你们不懂规矩,没轰你们走已是客气。”

  王一德:“如此说,你不让我在此收了?”

  对方道:“对。今日收便收了,我们忍了。明日肯定不允,识相的立马滚蛋。”

  王一德骂道:“狗东西,爷给你脸了,给我打。”

  手里的酒葫芦砸向那个领头的。

  一场混战,脚夫们手里都有马鞭,鞭杆都有大拇指粗,相互抡起来。

  王一德这边,那几个换了衣裳来的虽空着手,打人却跟玩儿一样。片刻将韩员外的人打得逃的逃,不能逃的倒地上叫唤。



  王一德过去踢了坐地上的人几脚,“弟兄们,我们今日十车没收够,拿他们的补上,都搬过去。”

  脚夫们便七手八脚,把对方车上装满麦子的麻线口袋,往自己那边车上搬。

  逃走的那几个人又冲回来阻止,又被三拳两脚打倒在地。

  把这边的全装过去,王一德这边的十辆车便装满了。

  那个领头的向同伴叫道:“你们看着别让走,我去喊人”,一瘸一拐地跑了。

  这边王一德一伙赶着车走,那边几个远远地跟着。

  王一德让快点儿赶,可毕竟是满载,骡子呼哧呼哧直喘却是甩不掉。

  眼看夕阳西下,临近和义门,人家还跟着。

  王一德对几个打手道:“你们几个去把他们截住,估摸我们进城后,他们追不上了再回府。”

  几个打手听后奔后面跟来的人而去,对方便扭头往回跑,这边打手不追了,那边便停住,再远远地跟着。



  几个打手索性蹲在路边,一面拉着话,一面看着。

  那边知道他们的厉害,又不能回,居然也蹲在路边歇息。

  天快黑的时候,对方骑马的、跑着的,一大群拎着铲、棍家什儿,呼啦啦跑过来,那几个打手老远看见,撒开腿噌噌噌跑回城内。

  和义门有几个守备府军士和民兵守着,见一群人吵吵嚷嚷,手里都拿着斗殴的家伙过来,自然是喝住不让进。

  领头的对守门军士喊:“我们是进城拿歹人的。”

  军士的头领道:“拿歹人到衙门报案。你们若再不退,我把你们都拿了。”

  这伙人无奈,在城外商量,这个说:“老爷说务必要拿个人回去作证据,眼下却是不能了,只能报案。”

  另一个说:“咱们的粮口袋咱们认得,带了官府的人直接去搜,定能搜出来,那就是证据。”

  这个道:“平阳城这么大,你到何处去搜?”

  那个道:“除了单府还有谁?”



  一阵乱后,领头的道:“我们只能派几个人进城去报案,其他人等在这里无法过夜,不如先回去报与老爷,请老爷拿主意,明日都来衙门,让官老爷做主。”

  商量罢,几个人要进城,守城的军士怕他们人多进城闹事,只让进两个。

  于是领头的带了个人进城,其他人忿忿而回。

  这两人进城先跑到府衙门口,被告知去刑房找狱讼司衙门。

  待赶到,守门的衙役告诉他们,狱讼司已关衙了,明日一早再来。

  只好商量着先回去,明日随老爷再来,却是城门已关,出不去了。

  领头的一摸腰间,想起回去喊人时,匆忙间把装银子的口袋放韩老爷家了。

  二人身无分文,在衙门的南墙根,寻了个背风处,蹲了一宿到天亮,好在此时节天气不算冷,还能承受。

  却说王一德回到单府,把粮卸到库里,见抢来的麻线口袋上都写着“韩”字。

  知道这东西留不得,干脆让人把麦子倒囤里,口袋当即烧掉。



  掌灯时分,进了单府大门,直接找肖正良报知了此事。

  肖正良睁大眼,“你怎得又惹事了。老爷刚出去,要在鸿来酒楼宴请刑房大人,我也随后去听候。你先在此守着,待我们宴罢回来,你立马向老爷报知原委。”

  王一德:“收粮便收粮,今日派几个能打的弟兄跟着,不就是要来硬的么?”

  肖正良摇了下手道:“让他们跟着是怕咱受欺负,怎得把他们的粮也拉回来了。”

  王一德心里一阵烦闷,打头、出力、担责的事都是我,你们却是宴席照吃不误。怪不得你让我去,自己在家里呆着。悻悻地到后厨寻了点儿酒菜,身心俱疲,一壶酒灌下去,倒头睡了。

  迷迷糊糊间被肖正良喊醒,“快起来,老爷让你去回话。”

  单员外也有些醉意,见王一德也红着眼睛,无精打采地进来,大环眼瞪着他,“怎么,你也喝多了?”,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王一德带着醉意、满是气愤地说了原委。

  “他们的麻线口袋我都烧了,麦子倒囤里了,我也忘了是二十几口袋。反正是咱囤里的粮了,咱自家收来的都还没倒。他们说抢了他的粮,我还说他们抢了我的粮哩。各说各理,死无对证,就是明天找上门也不怕。”

  单员外鼻子哼哼笑了几声,“让你去还真对了,我就是要在城南压压他韩高枝的气势。这样,明儿一早你去找伙计们把说辞统一了,剩下的事你别管。”



  韩家那两个等着告状的在街上熬了一夜。

  第二天,天蒙蒙亮便到刑房衙门口等着,见骑马的、乘轿的、走着的官老爷和差役们急急进去,而守门的衙役不让两人进,说要等点完卯,会完堂才开衙。

  二人又无钱吃饭,只好干等着,却等来了韩老爷,想必是天不亮便坐车赶过来。

  掀开车帘,让人扶着下了马车。

  韩高枝头戴黑绸六瓣帽,身穿蓝缎滚花白领袍,脚蹬粉底皀靴,个子不高,尖嘴猴儿腮,小圆眼儿。

  下车捋了下胡须,咳了一声,那二人马上过去作揖,可怜兮兮地讲昨晚的经过。

  此时衙门里鼓声响起,门口的衙役闪到两边,韩员外知道规矩,请衙役进去通报。

  这韩员外已连夜备好了诉状,呈上去。

  “老爷,昨日单府一伙抢走我家粮食,口袋上俱写“韩”字,若当下去搜,则人证、物证俱齐。”

  这一日,堂上坐的是七品狱讼史王鹤年。



  他是知道这两家的,也知道单飞虎与刑房、户房大人交往密切,岂能听韩高枝的。

  便道:“办案有办案的章程,哪有单凭一家之言便上门去搜的道理。我即差衙役前去单府,传相关之人到堂问个明白,你且到衙门外听候。”

  韩员外出了衙门口儿。

  那两个伙计说从昨日后晌到今早,没吃没喝没睡。

  韩员外给了个小银边儿让他俩替换着去吃饭,自己往吏房找熟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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