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我出生了
樽酒行
长天落日沉河,把酒横杆钓龙。
娇娥千呼万呼,童子前拉后拉。
丹霞白鸢远去,碧波彩鲤来归。
十里飘香烟火,何惧谪仙临凡。
这是首题在梁国都城永安最大的一家酒楼——醉霄阁墙上的一首诗。
不仅诗好,字也好。转折苍劲如龙蟠,撇捺游走如剑锋,龙飞凤舞尽显一腔潇洒豪迈,又有惬意闲情。
来往看过的客人在称赞好书法的同时,也不免嘲笑题字之人狂悖得很。
这年头哪又那么容易成仙,修仙门派都已没落,已经千余年了未有真人飞升了。
众人觉得题字之人也就酸腐自慰一下吧。
老板与店小二无奈频频解释:一个醉酒的少年郎,模样长得挺俊俏却是个穷鬼,最后还赖了酒钱。非要在墙上涂抹,嗔说他日醉霄阁将以有此题字而闻名,你说好笑不好笑,年景不好,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这年景确实不好,少年郎题字当年就曾发生一件大事,轰动天下。
当世四位大师:
梁国天师通过夜观星象;
贺丹国国师以龟甲占卜;
万丘国大禅师佛陀入梦;
商国大巫师用铁板神数。
这四国大法师,皆以不同的手法皆推算出魔星将要转世。
据说千年前就发生过魔星降世,随之带来的是生灵涂炭,一时间流血漂橹、千里赤地、万里焦土。
听闻魔星将再次转世,一时间天下恐慌,人人自危。
………
嘉梁城是梁国的北方边城,位于与贺丹人土地临近的三郡之一嘉阳郡的最北边。
嘉阳郡是三郡之中最大的一郡,另外两郡池阳和寿阳,加起来人口土地也没有嘉阳多。
早些年边境居民多受贺丹狼族滋扰,十年前梁景帝亲率二十万大军北伐贺丹,大败贺丹王乌托齐于贺丹神山——呼伦雪山脚下。
从此两国约定以贲呼河为界,互不侵扰,自此大梁北部边境得享安宁。
杨浅一家搬来嘉梁城已经近十年了,在附近郡县开有多家医馆,家境殷实。
此时已经入夜,杨夫人却睡得颇不安稳,一会问一遍守在外间的侍女紫衣:“现在什么时辰了,姥爷还没回吗?”
虽然夜深,但紫衣不敢瞌睡,听到夫人问话,在外屋微微开了屋门,向庭院内望了望,乌漆嘛黑未见灯火。
她便又关了门对房内回话:“夫人,打过子时更鼓好一会子了,外面没有马车的响动,也没有提着的灯火。如果姥爷归来了,十全哥会提灯笼引路,咱在这房里远远就能望见的。”
十全是他家外房的一个侍者。
“去了有两个时辰了没?唉!”
她听到夫人房里传出一声悠悠的叹息声,紫衣忍不住安慰道:“听王府的管事说,王爷是突发疫症,咱城里的几个名医都被请去了,姥爷是咱城里鼎鼎有名的,以前也常去王府出诊,相信定会药到病除的,夫人勿忧。”
勿忧?天下何人真能无忧,除了自己这个傻儿子吧。
杨夫人借着灯的火红光,看着睡在床里侧的儿子,见他稚嫩的笑脸即使睡着了仍挂着美滋滋的笑。
唉!术精岐黄的神医又如何,医者不自医,还不是连自己的儿子都医不了。
躺在床里的正是嘉梁城大夫杨浅与其妻七岁的儿子,生来患有痴症。
此子生来不哭,张口便笑,出生当日便吓跑了两个稳婆,自此杨大夫家诞下痴儿的消息不胫而走。
从生至今已有七岁,不是没有哭过,比如拿辛辣之物熏眼,也流过眼泪,证明双眼泪孔完好,但却未曾因哀伤或疼痛哭过,也从不生气,却天生欢喜,见什么都新奇,对什么都欢喜。
杨夫人第一次哺育他,小儿第一次进食,这个刚刚降生的婴儿竟然乐出了声,那是他初品人间的第一口味道。
第一次感受风吹,他新奇,甚至闭眼去闻,就像能闻到风的味道一样。
初次听见雷鸣,他也新奇,竟然伸出圆乎乎的婴儿小肥手去够,好像真能把雷声抓下来一样。
见春光明媚他高兴,见暴雨泼街也高兴,见到秋扫落叶他高兴,见到落雪满庭也高兴。
无事不欢,无时不笑。
待到刚刚会走,自己跌倒碰上尖石摔破手臂,血流如注,父母亲担忧的不得了,可杨家小儿望着自己手上伤口都能乐上老半天。
他举起小手,得意洋洋地向父母炫耀展示,象是在说:你看,是血啊,红色的。
这个痴儿开口也较晚,待到会开口讲话,就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来,思维也是易于常人。
见父母勃溪龃龉,他既不害怕也不劝阻,反倒象是遇到了极其好玩的事情,自己在那乐不可支。
杨浅为此子起名杨乐,字言笑,也算名副其实。
只是杨夫人每次唤儿名讳之时,心情总莫名哀伤,心中盼着再为杨家填一个正常的男丁才好,否则太有负杨家。
对于这个痴儿,杨浅便翻医书古籍也未找出症结所在。
若说他儿是傻子,杨浅是打死都不认的。
他认为自己儿子在很多方面着实都些天份,只是五感不全,缺少常人情感,好在六觉灵光,且十分灵光。
杨乐少与邻里同龄小童玩耍,最重要的是邻里孩子也不愿带着小傻子玩,但他总能自得其乐。
五岁时,庭院中最大的柳树日渐枯萎,家丁围树渍水灌溉无解。
小杨乐正在院中挖着蚂蚁洞,挖的不亦乐乎,累得满头大汗,头也没抬随口道:“浇水无用的,里面好多虫,那树中间被虫子盗空了。”
杨浅听到惊奇,自是不信,那柳树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刚来嘉阳买这院子时,那树就在了。每年春生抽芽都很正常,近些时日才见枯黄,再说树外边并无虫洞。
出于怀疑,杨浅仍让仆人把树从中锯开,结果大吃一惊,树干内部业已中空,里面盘满天牛虫幼崽和虫卵。
杨浅问儿子何以得知,他那憨儿竟然理所当然:“我听到的,他们在里面吃东西,好大声的。”
虽然五感不全,喜怒哀乐有缺,但从这天起杨浅还让儿子早早开蒙了。
第一年私塾先生给他反馈说杨乐堂上从不作答,或是胡乱提问或是自玩自乐,咿咿呀呀自语,不知道笑个啥,完全不听授课,也不遵从规矩。可能孩子送学堂太早了,书院中属他最幼,怕是挨欺负了回家都不会学嘴。
原指望杨浅听他这般描述会心疼儿子,将杨乐领回去,哪知这个心大的父亲竟然安慰起先生说:“无碍,我儿挨揍也都是笑着挨的,从不会哭的,若是伤了,有我这现成的大夫,自会医他。再说他也不会一直挨揍,相信长大些会好的,到时就晓得还手了,也许明年就好些了。”
又过一年,先生又满脸愧疚地上门,劝杨浅道:“我已尽力,别的孩童《千字文》已学过半,你儿《三字经》一句都未学全,一年下来仍不会握笔,我看天资实在有限,笔墨文章未必适合令郎,何必勉强于他。”
杨浅却很坚持,他认为杨乐既然天生五感有缺,早做开化启蒙或许有补。天资有限又如何,不出众又如何,勤能补拙。
直到他无意中发现杨乐七岁能成诗,杨浅心中暗骂先生一句:去他娘的天资有限,你儿子才天资有限,你儿子才不出众呢。我儿子,我杨家的儿郎搞不好是天才呢。
七岁的杨乐在一个月夜,望着庭前皑皑白雪,自己默默吟起:
皓色生白玉,
寒光染琼台。
凌风拂梅过,
月照冷香来。
杨浅听到惊了,久久不能回神。
他与夫人说起,夫人不信,说他许是听错了。
他问杨乐让他再念一遍时,他那憨儿乐不可支:“早忘了,爹爹喜欢?呵呵,那好,我再给你做首打鱼诗如何。鱼儿鱼儿大如牛,鱼饵一下牛点头,牛点头来我收钩……”
杨浅听到儿子又娇憨痴傻起来,心想这要他怎么跟别人解释他儿真不是傻,有时候还挺聪明的,只是有些痴,时好时坏,有些不同寻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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