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些我从未提及的过去

“宝贝，既然要写故事，那你想从哪里开始写啊？”晚上九点多，何烁冲了个澡，打了微信视频过来。

        曲焱焱正在整理考研二战要用的资料，把手机立到电脑旁边，瞥了一眼微信通话界面。何烁头发还没吹干，正趴在隔离房间那张有点简陋的单人床上。

        “哎，其实我还没太想好，我很久没提起笔来写东西了，现在动起笔来还真有点打怵。不过你肯定想不到，我十来岁那段时间，有一阵儿很喜欢写作。我那时候读原版红楼梦，抄了很多里面的诗词，还自己学着研究。听到一首歌，就忍不住把歌词写成故事，就林俊杰的杀手，那时候很火嘛，我还写了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当然现在看来肯定很幼稚了。说起来，小时候认识的笔友里，有几个我们偶尔还会联系。”

        说到自己以前喜欢做的事，曲焱焱来了兴致，叉掉了电脑上整理资料的窗口，扑到床上滚了半圈儿，举起手机专心跟何烁说话。

        何烁确实很惊讶，表情从手机屏幕里看起来颇有些滑稽，“啊这，我确实想不到，毕竟我认识你也有7年了，从来没看到你过展现出任何对文学的偏好啊。硬要说的话，你的工作总结和各种报告写的倒是好的很，这些东西你从高中写到大学，我高中时候感觉你像个文件打字机。”

        曲焱焱哼笑了一声，似乎是被这个比喻逗笑了，但何烁无端地觉得她有点难过。

        “那你猜，我后来为什么不写了呢？”

        “嗯…学习太忙？我记得你初中读的是枫桥中学吧？中考状元不总从你们学校出？后期估计你没空搞文学了。”何烁扶了下眼镜，这大概是最有可能的答案了。

        “是，但也不能概括的这么简单吧。刚上初中那会儿我还是坚持在写东西的，我读的初中离家特别远，就算有校车接单程也要四十分钟。和我一起坐校车的隔壁班女孩也是个文学迷，我俩那会天天坐在一起，分享前几天读了什么书，我俩还合伙写古言小说投到过网站上，还真的有人看。”

        何烁静静地听着曲焱焱回忆，他注意到她脸上浮现出近乎于怀念的神情，但似乎又夹杂着一点怅然。他隔着屏幕摸了摸曲焱焱的头，问她：“那后来呢？”

        向别人袒露自己的心事对曲焱焱来说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即便这个人是自己已经在一起快四年的男友也是如此。大多数时候她习惯把想说的话藏在心里，但今晚的话题莫名激发了她的倾诉欲。

        曲焱焱从床上爬起来，捞了个枕头靠在背后，把坐姿调整得舒适些，继续说道：“后来呀？后来我发现人家搞文学是爱好，我搞文学就只能算是不务正业啦。”

        “别这么说。”何烁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你瞪我干啥，我说的是实话。小学的时候我年年考第一，那会儿大家从三年级就忙着补课，学奥数，准备小升初择校，我都没当回事，每天回家就看我喜欢的书，觉得初中上对口中学离家近也不错。但是后来听说那学校实在太烂了，大家都觉得我去对口校纯属白瞎。还有几个月就要择校考了，我才跟着他们一起上补课班。我压根没学过奥数，全凭语文和英语底子好，硬生生考进枫桥。但我附加的奥数考试就考了10分，分班的时候，我那个一起坐校车的朋友读的是奥班，我只能分到普班。结果普班第一次月考，班级80个人，我考了班级17名，学年排到快三百名去了。”

        何烁是知道枫桥中学的生源有多好的，枫桥中学成绩最好的奥班，中考成绩平均分比省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还要高得多。他忍不住问：“那你那个朋友呢？”

        “哎，人家当然在学年前100了！不怕你笑话，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这个梗，在我这是真的。我小学班主任真的是体育老师转过来的，教学水平一塌糊涂，尤其是数学。你敢信吗，小学的时候我们就靠题海战术学习，写作业写到九十点钟。”

        何烁回想起他到处疯跑的小学生活，由衷地摇了摇头：“我确实很难想象。”

        曲焱焱冲他眨了眨眼睛，“上了初中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同学早就把初一数学提前补完了。也许是我的同学都很优秀，又或许是我不太适应老师的教学方法？反正他一启发，我的同学们就能马上说出四五种画辅助线的方法，可我第一种还没搞明白呢。我的数学成绩开始直线滑坡，偏科偏出天际。一发成绩，我的语文英语在成绩单最上面，数学在成绩单最下面，来回拉扯，我只能是个中等生了。”

        何烁是了解曲焱焱偏科的，她的偏科很不幸地一直延续到高中，甚至高考。他小心地问曲焱焱：“那……然后呢？”

        “我是不是有点偏题了，但我从没跟别人说过这些，一时有点忍不住。”曲焱焱意识到她情绪有点激动，说的已经偏离了文学少女这个话题。

        “没关系，我很想听你说这些事。”何烁总是温柔的，在曲焱焱少见地流露出有些脆弱的情绪时，何烁一直能接得住。

        “其实我停笔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枫桥是个成绩为王的地方，我们入团的顺序都是按成绩单排的。初一时候我选上过班长，后来成绩不好被老师直接拿掉，换成了班级前几名。我在那过得其实有点压抑，作业和考试根本忙不过来，有一天我半夜做完作业，突然想起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过跟学习无关的闲书了。我成绩和那个女生越差越远，也不太好意思每天跟她聊这些和学习无关的事了……再后来，我爸妈找我谈过，说找人看过我写的东西，写出成绩的希望不大，让我还是好好学习吧。其实我写东西就是图个开心，也没希望有很多人看到……稍等。”曲焱焱突然停顿，放平了手机，何烁只能从屏幕上看到她房间淡黄色的天花板。

        何烁知道这时候曲焱焱一定哭了，比起更感性的何烁来说，曲焱焱掉眼泪的次数很少。两人一起做过那种看感人视频的挑战，何烁看到第二个的时候就开始狂掉眼泪，曲焱焱看到最后都不会哭。

        用她的话来说，她确实觉得很感动，但并不会因此而落泪。也正因如此，曲焱焱哭的时候一向不喜欢被人看到。

        “别哭，宝贝，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我没事了。”视频那边安静了半分钟，曲焱焱又拿起了手机，眼睛有一点点红，但已经不再掉眼泪了。

        “他们这么做，就好像把我那些最私密的满足和快乐剖开了、撕碎了，丢到大街上任人品评。我知道爸妈是为我好，但那时候我确实很痛苦，学习不顺利，唯一的业余爱好也被我的无能和无趣消磨光了。我每天看到那个姑娘，确实没办法像最开始那样毫无烦恼地和她谈论那些话题了。后来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我们不得不在每天坐校车的路上学习或者抓紧时间补一会觉。那些最开始的文学幻梦，我们甚至不必特意开口谈，就已经默契地把它埋在最深的回忆里了。”

        何烁很心疼曲焱焱，如果没有隔着屏幕，这时候最好的安慰是爱人温暖的怀抱，但现在他只能静静地陪伴着曲焱焱。

        “那……你后来又再回去看过你写的东西吗？”何烁等曲焱焱情绪平静了一些，问道。

        曲焱焱调整情绪很快，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伤心来。“从那之后我把纸稿都扔掉了，网络上的内容从不敢再去搜。直到去年，我才想去找找十多年前我写的那些东西。”

        虽然大家都说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但十多年过去，很多网站恐怕都已经关闭了。何烁猜测这次搜寻的结果恐怕并不如人意。

        果然，曲焱焱有点无奈地说：“我确实没想到，我以前写的东西全都没有了。我好不容易想起我那时候的笔名和文章名，发现我最早用的网站早就关闭了，一篇文章都没留下来。后面写古言的小说网站倒是还在，但太久没有更新，小说也已经被删除，作者名也搜不到了。不过这也很正常，连主人都遗忘的东西，你怎么能指望其他人还替你保管呢？”

        “那，你会觉得遗憾吗？”

        曲焱焱笑了笑，“还好吧！现在回头想想，虽然文章不在了，但我创作时的心情还好好地留在记忆里。其实以现在的我去看十年前这件事，我并不责怪我的父母，在我没有能力发展我的爱好时，他们让我做好我的本职工作，这没有错。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写点东西这件事能让我从现实中逃出来喘口气，对当时的我来说很重要吧。不过后来我发现逃避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回到现实中发现还是有很多问题等着我去解决，这逃避也显得毫无价值了。”

        曲焱焱看了看时间，已经临近午夜。何烁习惯早起，哪怕睡得再晚第二天还是会在七点前睁开眼睛，每到假期，喜欢睡到中午的她和何烁总要错过半天。

        “十二点多了！快去睡觉吧，这些过去的事对现在的我来说都不算什么啦，甚至它们也是我成长的一部分。”曲焱焱催着何烁赶紧去睡觉。

        何烁确实有些困了，但能听曲焱焱讲起不愉快的记忆的时候并不多，因此他一直陪着曲焱焱，尽管他知道曲焱焱说的“没事”绝不会是百分之百的没事，但他向来是拗不过曲焱焱的。

        曲焱焱看着他困了还硬撑着的样子，觉得他有些可爱，忍不住笑了：“我已经想好写什么了，明天发给你看看好不好？晚安宝贝，我爱你。”

        何烁伸手摸了摸屏幕里曲焱焱的笑脸，“晚安，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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