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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距离紫兰轩还有一段路程,阿瑶翻身落在屋檐暗影下。方一落地,强烈的心悸就似只巨手握住整颗心脏,窒息感翻涌入气海,天旋地转之前,手腕一转长剑支撑才堪堪稳住身形。

        是玄翦。

        魏家庄的杀气历历在目,两年前还是聂哥哥与卫庄共同面对,今夜此情此形,有些棘手。

        流沙的部署她基本清楚,紫兰轩便是其在新郑城中的根基据点,韩九公子、卫庄、还有一位名唤紫女,是个紫发绝色的女人,近来张相国之孙张良子房似乎与流沙也颇为亲近。

        可惜了,如今卫庄还不知她在这此地,若他知道了,自己怕少不了被一顿奚落。

        如何奚落?

        说她不该来此,说她蠢,说此地危险?

        都不是。

        定是说她多管闲事

        像她这般任劳任怨还要被人数落,真是犯诶哟,不可说脏话。

        体内鬼谷玄寂的反应极强,紫兰轩内杀气四溢。

        她兄长在里面,玄翦怕是夜幕帮手。能同时抵抗这两个人,整个韩国都找不出一个,更何况此刻已经与百鸟消耗过一轮的卫庄?

        她抬手紧了紧面纱,活动了活动手指,抓着长剑便轻身过去了。

        “铛——”

        无名长剑与玄翦双剑搅在一处,火星燃尽前的微弱光亮照清了面纱上的菱花暗纹。

        阿瑶收剑,挡在刚从屋顶被一剑击落在地上的鬼谷传人身前。

        今夜月色不好,她又裹得太严,只露一双杏目在昏暗的空间中炯炯发亮。

        虽感到一股盯视,但她有绝对的信心,这个距离,就算是聂哥哥也吃不准是不是她,更何况重伤的卫庄?

        “你!”

        玄翦看向身后的白亦非,对方则沉浸在与玩火的百越美人、赤眉君门客——焰灵姬,的对弈中,连眼神都没施舍他一个。

        阿瑶不敢于身后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对视,虽说不会被认出来,但被认出的话会死的吧绝对。

        小姑娘腿肚发软,不敢大开大合地运用鬼谷吐纳术,害怕被看出破绽。内力只附于长剑上,集中于与玄翦双剑撕咬的焦点。

        “鬼谷传人也会用这等下作的车轮战?”

        听得玄翦质问,阿瑶以为他把自己错认成聂哥哥了。此刻月隐云后,周遭只能堪堪看清一个模糊轮廓,可仅凭刚刚那一剑,竟能视出她一身的鬼谷内功

        好可怕的男人。

        阿瑶耳朵一动,屋顶瓦片传出细微声响的同时,立刻隐去全部气息遁于阴影中。

        微风拂过,云走月出。

        一袭白衣执剑的身影逆着月光出现在残垣之上,阴影中的杏目微微瞪大,她万没想到今夜此行竟然会见到他。

        聂哥哥,你来了阿瑶便安心了。

        感受到白亦非的瞪视,阿瑶打了个寒颤,立刻顺着寒冰藤蔓大开大合之间“故意”破坏的紫兰轩外墙缝隙中挤了出去。

        “呼”

        刚找到一个屋檐落脚,禁军立刻把紫兰轩为了个水泄不通。阿瑶一条大拇指,自家兄长好算计。

        “是禁军啊原来大将军也来了。也对,逢乱造势才是将军府的一贯水准。”

        未待她感慨完毕,那道熟悉的蓝白身影流光般一跃而出,只留下一道残影,玄翦随即紧追而去。虽看不清身形,不过肯定,卫庄被救走了。

        若是玄翦穷追不舍,聂哥哥双手被占,只能用奇门术遁走,二人安全离开的可能性算起来有八成。

        树叶飘落在屋檐上,夜行之人已经追去了。

        她的任务便是为鬼谷传人挡那不足两成的变数,真是个听起来简单的任务。

        屋檐之上月色笼罩,不同于阿瑶方才栖身之地,此处是无险可守,是绝对的正面战场。

        玄翦抱臂立于屋顶,手中一左一右是黑白双剑,鹰目紧盯着渐远的身影,“八门遁有点意思。”

        男人肃杀的剑气笼罩脚下的楼宇的一瞬,阿瑶便知道自己暴露了。

        “坏了”

        话音未落,刚刚见到的那柄白剑破空朝着头顶直劈下来。

        内力聚于足尖,生莲步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夜行之人现身在屋顶,隔着面纱轻/喘之间冷汗已经浸湿了单薄的夜行衣。

        “哼。”玄翦站在不足十步之处,对于高手而言,这样的距离无异于探囊取物。

        猎人的杀气包裹住整片屋顶,小鹿仿佛被卡住喉咙,恐惧织成的罗网之下,只要微微挣扎,顷刻之间便会被碎尸万段。

        “你不是夜幕,你是鬼谷的人。”

        玄翦俯视着因恐惧站不起身的身影,言语之间嘲讽刺骨,“有趣的是,鬼谷历代只有两名弟子,那么你的身份一定很有趣。”

        白刃在脚边的横梁上随着主人步伐发出凄厉的嘶鸣,火花轻溅。男人停在了距离阿瑶还有五步之处,似是发现了什么,他嗤笑一声,“原来是个女人。”

        阿瑶右手握紧长剑,掌心浸出薄汗,从未想过两年前纵横面对的是这等杀气,她很确定,对方在她面前释放的杀气不足方才在紫兰轩中的一半。

        “尊夫人也是女子,阁下莫非瞧不起我?”

        一句话轻飘飘地触及了龙之逆鳞,黑剑划破了她前襟领口的夜行衣,一道血痕立刻绽放在纤细的脖颈上。阿瑶咬紧下唇,左手捂在脖子上,她很清楚提起那个人的后果,她不需要想那么许多,只需要拖住这片刻就好。

        为这片刻,付出任何代价都太轻了。

        “原来你在求死不、你希望再耽搁片刻,这样他们就能从我手中逃脱?”玄翦冷笑,“愚蠢的计划。”

        黑剑挑下面纱,压在了小姑娘的肩膀上,隔着夜行衣,她的肩胛骨痛得快要裂开。

        “你以为,你能换来他们活命?”

        阿瑶的鼻尖冒出冷汗,因各处伤口的痛苦顺着脸颊流下的汗珠滴落在屋檐上。面纱落在脚边,小姑娘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墨色眼瞳之中却亮的出奇。

        “至少他们不会变成你,因为我根本无关紧要,而你、却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呃、而任务失败,回去面对无尽的黑暗和那段你根本不敢回想起的过往。”

        玄翦见过许多人面对死亡的嘴脸,那些恐惧,那些讨好求饶,可今夜他什么都没看到。只有一双纯粹得出奇的眼眸,亮得与他记忆中的那双过于温柔的双眸在典庆刀口下的执着重合。

        “既然如此,你就不该为了区区二成的可能性过来送死。”

        锵啷一声,双剑归鞘。玄翦立于屋顶边缘,过于肃杀无神的眼眸深处被此刻皎洁的月色映出半寸似是湖光颤抖。

        “用剑的人都可恨,没有人值得可怜。”

        周身的气压全部消失时,阿瑶顶着蛰眼的汗水定睛一看,玄翦已走。

        用剑之人可恨么

        她又何尝不如此认为,可不完成这些事,她如何摆脱鬼谷,如何摆脱被当成试剑石的命运?

        “诶哟”

        小姑娘捂着肩膀隔着夜行衣用内力接骨,看着远处早已消失的各方势力,还有不知不觉出现在她脚下楼宇之下的那匹枣红马,小嘴一笑。

        “可好在,我赌赢了。”

        新郑城外,茅屋。

        盖聂灰蓝的眸中疑云密布,他看向榻上盘膝运功的小庄,剑眉紧蹙。二人在想同样的事,准确的说,是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于她,盖聂想象不出除了师傅还有任何理由,让一个与世无争、每日致力于长命百岁的小姑娘深入权力中心,过朝不保夕的生活。

        今日之事,莫非师傅早就料到了么

        “小庄”

        榻上人睁眼,鹰灰双眸中的凌厉如两柄利剑,寒光凛凛地指着他,“这件事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莫非,小庄愧疚了?”

        “师哥,你多管闲事的样子真是越发惹人讨厌。”

        盖聂无声地一挑眉,这究竟算不算好事,他没有师傅的深谋远虑,算不到遥远的未来,究竟是劫是缘。

        无声的回答,无声的承诺。榻上人已然再次阖眼不看他,盖聂微微叹气,不待他喘息,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立刻执剑靠向房门,来的原来的韩九公子和紫女。

        “在下已经履行了对公子的承诺,接下来,该轮到九公子履行承诺了。”

        盖聂拜别韩九公子,转身离去。紫女忙上前检查卫庄的伤口,倒是有人抢先一步,在绷带上左戳右戳。

        “这里、这里,都没问题吧额心跳好像有些变快呀?”

        紫女扶额,看着耳朵靠在卫庄心口的暗紫华服的九公子、韩国皇子韩非,默默松了口气。

        卫庄盯视着韩非,眉尾颤抖,对方在感受到利刃般的目光后迅速与他拉开了距离。

        韩非的眉间愁云密布,此次紫兰轩失守,流沙失去了在新郑中的立足点,不仅如此连卫庄兄都伤得如此重。很难想象这样的绝佳机遇,夜幕不会落井下石。

        “噗——”

        盖聂脚步声方远,榻上人一口血喷在木质地板上。

        “卫庄兄!你没事吧?”

        卫庄抬手擦去嘴上血迹,“我没事。”

        “额”韩非顿了顿,“可你看起来还挺有事的。”

        “真正有事要做的是你。”

        听出卫庄兄的逐客令,韩非借故与紫女一同退了出去,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只希望卫庄兄能尽快恢复。流沙往后所要面对的,远不仅如此。

        面前摇曳的烛火照亮鹰灰眼瞳深处的抖动,方才若非那一剑,师哥赶不及前来搭救,他便成为八玲珑的一部分了。

        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次占据了鬼谷传人的全身,他极少恐惧,甚至以为两年前的魏家庄已成往事。

        可今日那股无力感再次涌上胸口。

        卫庄攥紧拳,却依旧无法平息胸中紊乱的气息。

        重新戴上面纱的阿瑶从木屋外探头看进去时,便是银发少年上半身绑满绷带,端坐榻上思索的情形。

        刚刚确实太凶险了,她不禁心有余悸。脖颈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但左肩依旧痛得要命,怕是要恢复一阵子了。可比起卫庄,她忽然觉得左肩不那么疼了。

        先生说过,涉局不扰局。她很清楚此刻不能见卫庄,知道他平安无事自己也就放心了。鬼谷传人活着,她的任务才能继续下去。

        换句话说,卫庄活着,她才能尽快还完鬼谷子的养育之恩,然后与鬼谷老死不相往来。

        窗边烛火微微一动,鹰灰双眸扫视过去时,窗外的夜行身影已然离开了。

        卫庄凝眉,瞳孔中映出烛火跳跃的光影,他并不希望自己与师哥的推测成为事实,但事已至此,他们依旧是棋子,只有成为弈者才又掌控命运的能力。

        这一点,枣红马背上的小姑娘也想得到。凭她对卫公子的了解,他绝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今日之耻,他日必百倍奉还,似潜蛟般冲出水面将猎物拖入水中,不死不休。

        “哎先生啊,您老人家算计我”

        马背上发出认命的叹息,□□枣红马应景地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

        “小枣不许偷笑,跑快点儿,再晚就没晚饭吃了。”

        枣红马闻言极有灵性地迈开蹄子向前冲去,留下一路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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