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煤城
“轰隆隆……”铺天盖地的水声,在地下百米的地方,竟然还有一处向下延伸的割裂式断崖,奔腾的流水自断崖上向下跌落,壮烈地殉葬入地,齐齐汇入底下那一汪圆镜似的湖泊之中。
除了清水,一些暗度陈仓的腌臜之物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地底,它们乘坐着激流快车,以不可抵挡之势冲下百米高崖,在一片混沌中沉下,又在另一片混沌中浮起,最后,杂七杂八地飘了满面,导致那两个驾着小船的工作人员,不得不开始他们的清扫工作。
“这都第几轮了!怎么最近到处都是死老鼠!”一个大胡子抱怨道,他随意一捞,足有半米长的耗子一下就把网兜给占了个满怀。
“唉,算算日子,这鼠患的确该来了,我还记得去年,某天早上醒来,我家门前那小山一般高的死耗子堆,我看今年,只怕会只多不少。”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费力地把两只大耗子捞到了旁边漂浮的大桶内,脚下的船只摇晃,好险没从甲板上掉下来。
“可这老鼠也不该从这上面掉下来啊!它们不好好在阴沟里待着,难道没事还要下水游泳吗?我可真是服了呀!”大胡子才捞到第三网,就停下了,他单手叉腰,望着那些围拢在船只周围的尸体,眉头都要挤掉了。
“别干站着了,快点干活吧,要不然等下领导过来检查,可没我们好果子吃。”中年男子还在坚持不懈地工作,对于搭档的抱怨,他也是司空见惯了。
大胡子愤恨地一跺脚,撸起袖子,就加大了工作力度,一张大网被他舞的虎虎生风,没一会,就肃清了一大片地方。
大胡子越战越勇,就在他再次伸网时,还没碰到,就忽然眼尖地发现不远处的一小团漂浮的黑色突然窜入了水下,那团黑色一个打挺,拖着一大坨灰色就迅速向前游去。
“我的天哪!竟然还有活着的老鼠,它叼了个什么东西!”大胡子惊声尖叫,中年男子闻声望去。
“那一团灰色的东西怎么看着这么诡异,就像……”
“就像人的尸体!”大胡子睁大眼睛,和中年男子来了个深入的眼神交流。
他们同时默契地闭了嘴,一言不发地再次加快了工作速率。
那只活着的老鼠——也就是流金,他正抓着苏樘的衣领向岸边游去,在人类不擅长的水域中,他就像是一只矫健灵活的海豚,不仅无师自通地精通了游泳技能,甚至连日常的换气,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苏樘是俯卧趴在水面上的,鼻子和流水的无缝接触,让他的肺部几乎就要炸裂,在这种极端恶劣的情形之下,大脑不得不对他发出了警告,让他从重重晕眩中清醒过来。
一个冰凉的东西,就这样突兀地抓住了流金的手,滑腻,阴寒,悚然,鸡皮疙瘩,瞬间就起了一臂,流金僵硬地动了动脑袋,最终也没敢回头仔细探究,身体猛然发力,抓着苏樘就一个劲地往岸边猛冲,破开的水花向两边扩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富豪的快艇。
“慢点,你想勒死我是吗?”苏樘有气无力地抬头说道。
熟悉的嗓音让流金慢下脚步,他倏的放开了苏樘的衣领,肩颈不自觉地缩了起来,两只手放在身前不断缠绕,活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
苏樘使劲咳了几声,总算把那些不小心跑进气管里的水给咳了出来,他也没多说什么,身体素质良好的他已经恢复了部分体力,一个猛子向前扎去,水花四起,游得竟然不比流金慢上多少。
见苏樘动了,流金也不好再多作停留,他就不近不远地跟在了苏樘身后。
两条湿哒哒的咸鱼上了岸,其中较高的那一条随脚就把鞋子脱了,然后又把袜子丢在了一边,鞋子里的积水倒了一地,又被那人用力挤了挤,这才被再次穿上了脚,小的那个无事可做,再加上他又心中有鬼,只能在旁边依样画葫芦,所以地面,又多了一双可怜的袜子。
“苏樘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是我的指甲!是它自己要变长的……”流金说着就伸出了手,那锋利的指甲,比他的半截手指都还要长。
“你是不是故意的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但我差点被你害死却是事实。”湿漉漉的头发粘在额前,一颗颗水珠顺着卷曲的发梢滴落,掉在岸边的石头上,发出了异常清脆的响声。
心里打好的措辞被对方尽数堵回,那人就像这湖边的一块卵石,又滑又硬,油盐不进,即使是面对孩子这样的娇花,也会公事公办地直直下砸,誓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砸个明明白白才好。
“你有流银,但我也有苏生,他于我,就像流银于你一般重要,生命是世间最重要的东西,和它相比,其他一切都是无关紧要。”苏樘顿了一下,轻轻地把手掌放在了流金的头上。
“所以,你要尊重生命,好吗?不仅仅是我的,还有你自己的,下次就别跟着跳下来了,得不偿失,显得很蠢。”
巨大的酸楚涌上心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向外喷涌,小孩费劲地喘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也稀里糊涂地挂了两条,连续几天的浑浑噩噩,突如其来的分离死别,小小年纪的他承受了太多太多,现下终于被这个人骂了,却远比被他打了来的更加难受。
哭了个昏天暗地,哭了个大彻大底,流金打着哭嗝,好不容易把眼泪止住,他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苏樘,撅着嘴巴,眸子中多了一股新生的倔强。
“走吧,找流银去。”苏樘生疏地向前伸手,扯着流金的半边脸蛋,使劲晃了晃,把小花猫扯得龇牙咧嘴,松手后,白嫩嫩的脸上甚至落下了两道鲜明的红印。
流金就只是看着苏樘,也没说话,然后默默地抓住了苏樘的左手衣袖。
一大一小,再次出发!
近百米的断崖,处处透露着拙劣的人工气息,道路两旁全都是从崖壁上凿下来的的巨大岩石,水雾四散,地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和硌脚的螺类,每一次落脚,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环顾四周,除了他们两个,竟好似再无活人。
苏樘的运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他在左岸仔细搜寻了一番,没有发现半个人影,一无所获的他们只好把目光放到了对岸。
湖面极广极大,凭他俩的实力,游过去完全不成问题,就是有点消费体力,毕竟他俩都还饿着肚子贸然行动,还是有点冒险,所以,苏樘还是带着流金跳下了水。
“他娘的,今天可累死我了,都捞了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捞完!”大胡子叉着腰骂骂咧咧,水上作业一般都很困难,可那些黑心老板给他们的装备却如此低下,但凡好上一点,他的腰也不会坏的这么快,最近的几个夜晚,爱人都在抱怨他的“行动”能力,可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他难道就不想持久一点吗!
“老伙计,累了就休息一下吧,尤娜嘱咐我要多照顾照顾你。”中年男子笑了一声,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这个娘们!嘴可真碎!”大胡子不由得红着脖子骂了一句,但也没有推辞,屁股一撅就坐了下去。
“不是我说,老贾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找个老婆,要是一不小心死在外面,到时候连个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大胡子慢悠悠地调侃道。
“我这骨头,回归自然就好,倒也不需要什么装它的盒子。”老贾擦了擦鬓角的汗水,又动了起来。
就在这时,大胡子的船后忽然晃起了异样的波纹,一只白森森的手蓦地抓住了甲板,又好死不死地刚好碰到了大胡子那圆滚滚的屁股,大胡子当即一凛,僵硬地张着嘴巴,不敢擅动分毫。
又是一只手,一只长着尖长指甲的手,也是毫不客气地抓住了甲板,锋利的指尖微伸,高度警惕的大胡子立即感受到了屁股的刺痛,再也顾不得其他,当即连滚带爬地向前挪动,嘴中高声尖叫:“鬼啊!”然后绚烂地跌落水中。
巨大的水花四射,老贾看着那两个趴在船沿的人头,六目相对,陷入了无言的尴尬。
一群人平心静气地坐在甲板上闲谈,落了水的大胡子正在拧他的衣服。
“你说你们是地窟区的人,可我看着怎么一点都不像啊。”大胡子嘀嘀咕咕,仔细打量着这一大一小。
经过好几番水的润色,流金已经摆脱了他身上那冥顽不化的污垢,及肩的小卷毛乱七八糟地堆在头上,浅棕色的大眼生动灵巧,圆滚滚的小脸蛋透着萌乎乎的肉感,就这小身板,说他是煤城某富豪的私生子都不为过。
再看苏樘,冷感立体的眉眼,生人勿进的神色,最关键的是那沉稳干练的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地窟区那帮终日和老鼠为友的人哪。
“老贾,你说是不是!”大胡子不可置信地嚷嚷着。
不是说地窟区的人都浑身畸变,见不得光,猥琐矮小,还不会说话的吗?他内心如是想到,但出于最基本的礼貌,他还是没有在明面上说出来。
“我都是说了不要听信流言了,这全都是偏见,做人要眼见为实知道吗?我的老伙计!”老贾摆了摆手,一个劲地打量着流金,也是一脸惊奇。
“请问二位,在你们工作期间,可有看到一个比他高半头的小女孩?”苏樘全然没把他的看猴的视线当回事,依旧淡定地问道。
流金一下子被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朵,又往苏樘那边靠近了几厘米。
大胡子眼尖地捕捉到了流金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他当即指着流金的左耳大声喊了出来,“果然有畸变,传言是真的!”
流金被他的吼声一震,还来不及多做反应,就被苏樘拉到了身边,“还请先生自重!”他的脸色一下就冷了不少。
大胡子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看着一脸受伤的流金,他不禁懊恼地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对不住,对不住,还请原谅我的失礼。”
老贾叹了口气,对于好友的急性子,他是真没办法,迄今为止都不知道惹出过多少麻烦了,“不好意思,年轻人,除了你们,我们并未看见任何外人。”
“多谢告知,可否劳烦二位送我们到对岸?”
“可以,我们的工作也马上要结束了,正好也要回家呢。”老贾一口答应。
满池的老鼠尸体被打捞完毕,大胡子和老贾驾着船,拖着“垃圾桶”,带着苏樘他们来到了对岸。
“小兄弟,你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不如到我家作客吧,我家娘们的手艺可是很不错呢。”临行前,大胡子热络地招呼道。
“不用,我们还有事要做,就不打扰了。”苏樘一口拒绝。
“那好吧。”大胡子遗憾地看了眼流金,这小孩长得这么可爱,尤娜看见了肯定会喜欢的不得了吧,虽然身有残疾,但耳朵小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能当他们家的孩子……唉,要是他没有父母就好了……
告别二人,苏樘带着流金,又在这边仔细搜寻了一下,湖边水渍严重,又青苔茂盛,但凡有人走过,痕迹都极为明显,不一会,他们就有了线索。
在一众杂乱无章的鞋印之中,流金敏锐地辨认出了专属于属于流银的鞋印,小小的鞋印在周围辗转了一会,最终还是走向了那条闪着绿光的游客通道,看样子,她应该是上去了。
电梯不一会就下来了,它是直达的,只有底层和顶层(地面),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晕眩,电梯从加速度减小的加速变成了匀速,第一次乘坐的流金很是新奇,这望望,那摸摸,却又一直牵着苏樘的衣袖不敢妄动。
又是一阵晕眩,“叮”的一声,电梯门平滑打开,宽敞的大厅里来往着各式各样的上流人士,他们穿着光鲜亮丽,或是优雅,或是怪异,舒缓的音乐从不知名的角落娓娓传来,迷离的吊顶灯辉自空中洒下,厚实的地毯,踩一脚甚至会微微塌陷,两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高级的空气之中。
“两位先生,不好意思,给您们添麻烦了,现在还未到镜湖的开营时间,给您们造成的不快,还请见谅。”一位曲线夸张的侍者迎了上来,诚挚的鞠躬,赏了他们白花花的一片,“这边已经为您们准备好了放松的地方,若您们现在需要,还请随我来。”
“不用了,我只是下去找我那个调皮的妹妹的,小家伙和我闹了脾气,一个人跑了出去,我很是担心,不知道你能不能为我调一下监控。”苏樘柔声问道,怡人的温雅让这位饱受风月摧残的侍者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
今天可得劲啊,刚上班就遇到了这么帅气的小哥哥,那优秀的五官,在她值班的生涯里都能排得上号的,还如此疼爱弟弟妹妹,虽然穿着品味不怎么样,但颜值毕竟才占大头。
“可以的,先生。”侍者红着小脸,从腰间的腰带里拿出了一个折叠平板,轻点几下,便查到了流银的动向。
“先生不用担心,您的妹妹,似乎已经被您的父亲带回去了呢。”侍者把平板递给苏樘,画面上清晰地显印着,流银出了电梯门后,在门边呆滞地站了一会,然后便有一个穿着西装,梳着油头的中年男子过来跟她交谈了几句,流银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着中年男子走了。
“流银!”流金小小地惊呼出声。
油头男子牵着流银的手,走向了另一边的电梯,红色的序号几经闪烁,在15、18、25、33都有停顿。(现在的电梯很快的,不会消耗太多时间)
“谢谢,帮了我一个大忙。”苏樘把平板还给了侍者。
“为先生服务是我的荣幸。”侍者再次鞠躬,眼中虽有依恋,但还是礼貌地走开了。
“流银有危险,那个大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流金紧紧挨着苏樘,小声说道。
“不要着急,她是在半个小时前被带走的,我们还有时间。”苏樘先安抚了一下流金,但事实却是,流银会遭到不测已是极大的概率,半个小时,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以发生太多太多。
“那好,我们快点去找她吧。”流金收紧了抓着苏樘袖子的手指。
富丽堂皇的电梯大门打开,一个穿着纯白公主裙的少女正无聊地扣着晶莹圆润的指甲,她靠坐在一个高耸的座椅之上,座椅又坐在一个精壮的男子背部,少女扯了扯靠背上垂下的银链,银链又牵动着底下的钩锁,缠绕在男子上身的荆棘一圈一圈地收紧,深深地扎进了他那脆弱的皮肉。
一丝不…挂的男子如同某种原始的坐骑,他立刻张开四肢向前爬行,或深或浅的红,稀稀拉拉地撒了一地,然后就被那贪婪厚实的地毯吸了个干净。
精致完美的少女就像是某位艺术家精心制作的人偶,层层叠叠的蕾丝包裹下,有一双纤细羸弱的小腿,不足手掌大小的舞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男子后背点行,自肩颈中段,沿着背脊肌滑动,每一次动作,都会落下三道漂亮的刮痕,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纯真的笑颜,如同一位正在嬉戏玩闹的天使。
错身而过,少女高高在上地端坐在座椅之上,晃晃悠悠地走向了大门,门口检验的红光一闪,自动为这位贵宾敞开了最大的胸怀,热闹的街景短暂地和高楼相连,不一会,她们便融入了鼎沸的人声之中。
出门后,她后知后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电梯门缓缓合拢的缝隙,眼中幽光一闪而过,少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小巧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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