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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天降大雪


“玄觉,你可有怀疑对象?”

        如果说军中谁的综合表现最让人想不透,就只有一个人,他有着深厚的军政背景,财大气粗,却偏偏从一个大头兵做起。如果说他的此番种种是为了印证自己的实力、白手起家,是很难说的通的。毕竟,平头百姓才有资格说白手起家,像他这种大人物,就算想要白手起家也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曾经有,但现在没了。除非他还有帮手。”

        张玄觉微微蹙起眉头,声音中却不见丝毫情绪,歪着头见同袍也正在点头,猜到二人心中怀疑的对象应该是同一个人,只是当重重线索一次又一次拼凑在一起时,又只能选择将他从嫌疑人的名单中主动划掉。

        “玄觉你为何怀疑他?”

        “曾经是因为他的无欲无求,温润如玉,现在不知道了。”微微一笑,张玄觉出其不意的窜到他的背上,装可怜,好似眼泪已经决堤一般,可怜巴巴,“我大病初愈,刚刚又以为他会使诈,吓的我后背衣衫都湿透了,眼下,后怕的双腿又酸又软的走不动了,我不管不管,你得背我回去。”

        在张玄觉窜上后背的那一刻就紧紧扣住了他的双腿,这种在日夜相处中碰撞出的默契,使得同袍好似背后长眼睛一般能预测到他的部分动作。而之所以说是部分,因为他的鬼心思实在太多,同袍很多时候都跟不上他的思路。

        吩咐几个信得过的人守着随岳的尸体,等着军医到地牢中验尸,同袍在众人异样的眼神中怡然自得的背着张玄觉朝中后院走去。两人一路说说乐乐、你笑我闹,好似刚刚的事从未发生过一般,远远看去,闲淡雅致。

        天边的星星一闪一闪,如神之眼眸俯瞰着红尘滚滚。黑暗中,一双鹰钩般的眼睛闪着精明又诡谲的光亮,如一阵无影无痕的风,稍纵即逝。

        按照计划,明日就是整军攻打迎江城的日子,谁也不知道这一战是否能兵不血刃就拿下一座城池,只是大家都不是稚子,心中明白,但凡战场,必有血流,若非成河,必是皑皑白骨堆成尸山。

        “孟副帅为什么不许我们叫他元帅?咱们军队里现在最高职位是副帅,元帅一职至今空着,您们舅甥二人在谦让什么?”

        张玄觉的手松开他的脖颈,在背上伸了个拦腰,顺手捞了树枝上的积雪,看着白雪在手指间融化,感受冰冷入肤的真实。

        “这事说来话长,当初在平江城,我父亲是元帅,舅舅一直是他的副帅,而我母亲是将军,除了我母亲,父亲手下还有七位将军,而云州城的秦亮将军曾是我母亲的副将。”同袍回首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当初,我爹麾下共有十位大将,除了母亲、舅舅和秦亮将军,还有小千的舅舅张恒、岑槐、刘准、刘允、许淳扬、于明伟和陈玉堂,这十员大将就是当时秦国著名的十殿阎罗王。”

        “怪不得都叫你爹战神,手下人才济济,自己又本事通天,不管放到什么时候,都是当之无愧的。”从他身上跳下来,张玄觉拍拍同袍的肩膀,“你注意到了吗?现在你提起父亲已经不会那般丧着一张脸了。”

        “可能是释怀了,也可能是被你感染的。”

        “我感染你什么?”

        “自然是豁达。”

        “我以为你会说没心没肺。”

        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张玄觉对他笑了笑,不再言语,二人并着肩一路前行,就像最初去魏军参军一般,相互依靠着,心中再不是数不尽的孤独暗夜。

        随岳的死讯被刻意压了下去,同袍和张玄觉都想看谁会在不经意间露出马脚,但他们知道等待的时间不会很短,毕竟黑暗中的对手,是那般精明,精明到知道用潮州随处可见的水银和□□做毒丸。

        “真死了吗?一点痕迹的都没有?门锁也没有撬动的痕迹?”

        当张玄觉将此事告诉宋显时,他满目震惊,从新兵营里三名战友的惨死到如今随岳不清不楚的死于坚固的地牢,想着身边仍旧有一双深藏于暗处的眼睛正盯着所有人、伺机而动,他竟然有些不寒而栗。

        “同袍兄还不肯怀疑花木云吗?”见他摇头,宋显叹了一口气,“依我看,除了花木云就没人能那般做,花家的人各个心思阴沉,他父亲就为人阴损,要我看他肯定是有样学样。”

        “当时他正跟千秋一一起在校场上训练。”张玄觉淡淡道,“我和同袍从地牢出来故意去寻他,也问了一些士兵确定他从傍晚起就一直在校场没有离开过,所以,他没有杀人的时间。”拍拍他的肩膀,张玄觉继续道,“花家是花家,他是他,我觉得他不是那样表里不一的人,而且……我相信同袍看人的眼光。”

        “这年头,什么都能信,就眼光和感觉不能信。”宋显在他身后继续道,“你看随岳,谁能想到一个处处垫底、整天傻乐的他竟然是陈国的细作。表面上拥护同袍,背后又要给他一支冷箭,你说这眼光准吗?咱们大家不都瞎了眼吗?”

        冬日晌午的阳光十分温暖,既不似盛夏的酷热难耐,也不似深秋的如老虎般猛烈,它的光只是淡淡的、柔和的落下,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张玄觉偶尔会觉得,花木云就像那冬日的阳光,不骄不躁,不温不火,只是充满了神秘。

        过了晌午,天色突然暗了下来,飘洒着鹅毛般的大雪,片刻间,目之所及尽是一片皑皑,三五米之外尽是白茫茫一片,若不仔细分辨,甚至很难看清对方是敌是友。

        孟洵站在营帐外,看着如祸始端的大雪,脑中飞速的捋着作战计划,他在想,计划中是否还有漏洞?是否会出现因为这场大雪而有需要改正的地方,思索半晌,他舒展的眉头,突然紧紧的拧在一起。

        “怎么了?”

        “没什么,这场雪下的我心慌。”没有回头,孟洵拍拍胸口,对秦怀山道,“可能是太久没有上战场了,这颗心有点怕吧。”

        “十二岁上战场、十四岁被冠之孟阎王、十五岁成为四国中最年轻的副帅,你似乎就是为战场而生的。”秦怀山瞥了他一眼,自豪道,“十年过去了,你仍旧是别人嘴里的孟阎王,也是咱们秦家的孟阎王,我相信你可以的!”

        “我曾经用五百人夺取过回鹘的要塞城池,过去的我从不会将迎江城这种寸缕之地放在眼里。但如今,我真的有点怕。不知道是怕首战不利,还是怕自己真的老了。不过想想也是可笑,当初咱们明明是秦国最后的盾牌,保家卫国,驱除贼寇,可如今呢?为了重振秦国国祚,咱们竟然成了清君侧的义军,是刺向秦国心脏最利也是最狠的一把刀。”

        想着秦勇昌的那副贪生怕死的嘴脸,脑海中是当年自己凯旋后毫无理由被卸下武器扣押地牢、后又低三下四入京请求增兵平江城而被他严词拒绝的场景,当时丞相俞褚的头磕的鲜血直流,但他却躲在柜子里不肯出来,最后自己无奈只能抗命而归。

        但回来之后,等着自己的却只有满目素缟、亲人尽失的将军府,那种悲凉,至今仍旧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如粗壮的麻绳,紧紧的勒住自己的脖颈,喘不过气来。从什么都没有,到什么都有,又到什么都没有,那是种怎么样的绝望,怕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懂的痛苦。

        “小洵,事已至此……”

        “我没事,你知道的,我是个铁人,不会有事的。”

        “你还有我。”

        秦怀山明白孟洵的坚强、冷漠甚至偶尔流露的阴狠,他过去经历的种种,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晦暗,可是他站起来了,不,他从未倒下,他是那么坚强,那么勇敢。但他有一句话说的是错的,人都是骨血所造,不是铁做的。

        “嗯。”

        轻声应下,温柔的捏了捏他的脸颊,露出一丝宠爱的笑容,孟洵卸下自己的大氅披在秦怀山的身上,看着他渐渐红润的脸颊,、回望自己的眼神,充满了信任与关切,心头一暖,那多年来压着自己喘不过气的大石,稍许卸下。

        篝火渐渐燃起,陈俊桡与辰山在军帐中喝着平淡无奇的白粥,自从那日之后,二人已经改名换姓,陈俊桡唾弃自己的姓氏,改随母姓蔺,自此世间再无少年奇才陈俊桡,在陈国的历史上他已经随着父亲陈康一起战死沙场,如今活下来的是蔺桡,一个从小无父、母亲早亡与兄弟蔺山相依为命的苦命少年。

        “你后悔吗?”

        放弃了大好的前途,选择投身在这样一个明天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义军,过着白粥裹腹、无家可归的生活。后悔吗?

        从前自己是什么都有,锦衣玉食,名声在外,可是自己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锦衣玉食是阴晴不定的父亲给的,名声在外冠的也是父亲的名,除了满身的伤痕和本事,自己什么都没有。

        油灯的光亮昏暗摇曳,蔺桡抿了一口白粥,摇摇头,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眉眼间满是自在。

        “我从来不知道一碗平淡无奇的白米粥可以这么好喝。从前,只要有他在,整日担惊受怕,鸡鸭鱼肉也食之无味。倒是你,我现在是个弑父叛国之人,你可后悔跟着我一起刀尖舔血讨生活?”

        蔺山弯起嘴角微微一笑,放下粗陶碗,郑重的盯着蔺桡的双眸,声音中是少见的庄重与果敢。

        “我说过,纵死,魂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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