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西下平江（3）
雪花点点飘落，如精灵般在空中翩翩而舞，缓缓的、娇媚的，仿若在万千世界中寻找归宿，只是，落入泥土的一刹那又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
此战是少见的大败，给士兵包扎完伤口，千秋一疲累的汗如雨下，腰酸背痛的她长出一口气随意的坐在地上，抬起已经酸涩的脖子凝着从天空落下的雪花，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承接，见它们在掌中融化又于心不忍，便悻悻的将双手重新塞到腿弯下。
细细算来，从参军那日至今已经离家四年多了，虽然偶尔能与舅舅取得联系，但家中琐事仍旧挂心，尤其是那件不能跟任何人提起的事，更是随着距离平川城越来越近而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小一。”
“木云兄，坐吧。”
“在想什么？”
“想我爹和我娘。”
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早已将一切都猜了个大概的花木云没有拆穿她，而是将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仍旧笑的温柔。
“我也会想念祖母，思念家人乃人之常情。”掖了掖她鬓角的碎发，花木云轻柔道，“很快就能回去了，我和同袍商量过了，到时候我和蔺桡陪你回平川待嫁，同袍和张玄觉、宋显会在吉日带着十里红妆迎娶你回平江城的将军府，到时候两城尽喜、红火盖天。我已经能想像四盏大红天灯飞入天穹的美景了，到时候，我的妹妹一定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
“说实话，十里红妆我从前不觉得什么，但如今来说会不会太夸张了。”千秋一虽弯着嘴角，却叹了口气，“眼下战争吃紧，一顶四人轿已经很好了，你看一场征战下来，血流满地，生死尚且不知，又何须痴迷身外之物？我这一生，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至于聘礼什么的，见惯生死，已经不在乎了。”
“我说过的，在我面前，你无需委屈自己佯装懂事。管他什么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也好、寸土无果也罢，只要我在，我花府在，旁的女子有的，我妹妹一样也不能少。”花木云的声音是少见的霸道，他宠溺的摸了摸千秋一的头，声音也柔了下来，“见多了生死，会将很多事都看的很淡，哪怕平日里自己最在乎的东西，在生死面前也会卑微的不值一提，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过的幸福，也是旁人眼中的幸福。”
“为何我的幸福要给旁人看？”千秋一不解的问。
“幸福不是给旁人看的，但看戏的旁人会将那原本的幸福搅合的分毫不剩。你日后即使不贵为王后，也是将军夫人，起码也是千秋将军。在战乱中人们不在乎虚礼，但盛世之下吐沫星却能淹死人。你和同袍的感情再好，旁人挑拨久了也会生出隔阂，隔阂之后便是猜忌。而人和人之间一旦有了猜忌，即便同床同衾，也不过是貌合神离。所以任何能产生隔阂的机会都要扼杀，否则日后的人言可畏，不是你这副肩膀，甚至不是我……”花木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甚至不是同袍那副肩膀能抗下的。”
“木云兄，未来的事我不知道，但是想着现在虽然父母不在身侧很难过，可我很庆幸，因为我有你在。”
“傻丫头，我自然是在的。”
“木云兄不会抛弃我。永远都不会。”
“嗯，永远都不会！”
雪花纷飞漫天，可千秋一的心却因为这几句话变的异常温暖，撒娇的挽起他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执起那双原本应该纤柔、此刻却布满厚厚茧子的手，那种由心而生的温暖，如烟火一般，在心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木云兄，老天总算待我不薄，幸好我还有你。”
“小千，木云兄。不去议事吗？”
“敬之！”
看到意气风发的同袍和张玄觉信步而来，千秋一与花木云对视一眼，笑着抽出被花木云包裹在掌心的手，欢乐的站起身来，扑进同袍的的怀中，任由他灵巧的双手将自己抱起，呼吸着他的味道。她想，若是可以，自己这一生都想醉死在他的温柔中。
“你们去议事吗？”
“对啊，副帅让我找你们，大家一起去议事。”张玄觉拉起花木云，俏皮的挑着眉眼，“木云兄你可别想着偷懒，副帅跟我指名道姓要你不许缺席，对你可是抬爱的很呢！”
“副帅看得起是木云的荣幸。”
“少说些虚头八脑的，谁不知道你花将军聪慧敏锐，走，议完事，咱们俩雪夜对酌两杯。”张玄觉以手为樽，做出一个饮酒的动作，“如何？”
“求之不得！”
“带我一个！”
千秋一快步跑过来，单手揽着花木云的肩头，其实她本来想揽着两人的，但胳膊酸疼的厉害，她揽起来有些费劲，便下意识的放弃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喝酒干嘛？”
“玄觉兄你这就不对了，大家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言语间怎么能歧视女性呢？”
“我什么时候歧视女性了？”张玄觉白了她一眼，“我只是歧视你，还有你的酒量！”
“木云兄，你看他，他欺负我！”
“同袍，玄觉欺负你夫人。”花木云笑着将她推入同袍的怀里，“保护我妹妹的责任交给你了。”
“嗯，交给我吧！”
话音刚落，雪地上，同袍便拉着千秋一追着张玄觉玩闹嬉戏，花木云虽面上挂着笑容却始终没有回头，因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加入别人的幸福中，毕竟人言可畏，他不能让小一的名声受损，该退出的时候一定不能留恋。
微风卷起营帐的帘角，入目的是一张羊皮做的四国图，两边挂着的是秦国地图和平江城地图。平江城地图上的一山一水均是出自秦长玉之手，他为了地图的准确性，靠着双脚亲自走遍了城中每一个角落，花费了三年之久才添添减减的勾画了这张几无错误的地图。
孟洵盯着地图上将军府的位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往事种种不堪回首，却又让人忍不住回首，或许这就是记忆，一把双刃剑，能给你蜜糖的甜腻，也能给你地狱的悲戚。
“小洵，孩子们在门口了，让他们进来吗？”
视线里身着藏蓝色衣袍的秦怀山仍旧温润如玉，孟洵缓缓走到他身边，拉起那双冰凉的手塞进脖颈中，眉眼中尽是埋怨。
“行军多年，没事的。”
“秦老爷，我给你买的大氅呢？”
“给……不对，借给淳尚了，那孩子不耐寒，冷的直哆嗦。我身为长辈，不能眼看着他哆嗦吧？再说，军将一家亲嘛。”
“你呀，长了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总是有说不完的道理！我看啊，以后就叫你秦有理好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再说那孩子是许淳扬的表弟，咱们得照顾着。”
“孩子孩子，谁在你眼里都是孩子。”
疼惜的戳了一下他的眉心，孟洵虽生气，但也知道怀山就是这副菩萨心肠，不论对谁都是像在宠溺孩子一般，便将自己的披肩捞起来递给他，并再三叮嘱不可再打肿脸充胖子，得到他的承诺后，才不咸不淡的让同袍等人入帐。
“时间紧任务重，青浦一战咱们节节败退，已经持续了六个月，苦战不说，眼下入冬天寒，若不能在两个月内结束战役的话，别说攻城拔寨，就是整个起义军北路军都会全军覆没。”
心里的担忧远比口中的话更为严酷，孟洵环视众人，他的话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有所保留，孟宇是秦国老将，虽不是秦勇昌的信徒，却是姐夫的头号仇人，如果他为了报仇死守青浦、甚至与魏国联手，前途难测。
“你们都知道，探子来报魏国魏林于去年已经陆续向各国派出了几拨和谈的使团，目的是剿灭起义军，瓜分秦国领土，甚至歼灭秦国以修改四国版图为三足鼎立。目前，据悉青浦城内已经有了魏国使者，只是还不清楚这个使者是何方神圣。但能够和孟宇面谈的，绝对不是个普通的角色。”
身为魏人，千秋一与花木云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只是他们从没有想过若此刻自己在魏国是否会成为日后因固守疆土而扬名立万的将军，更无暇去思考国家如何宣扬自己的叛变。
于花木云而言，他不怕花家因此遭难，毕竟自己是花家最不受待见的嫡子，母亲早就巴不得将自己从宗室除名，如今借着这个由头，说不定已经做了什么。何况，以花家的势力，纵使魏林是国君也不能轻易动摇。就算魏林将此事牵连年迈的祖母花家也是不怕的，但霍刀……霍刀为人阴损，若她针对祖母做了些什么，祖母身边没有了铁卫，该如何应对才好。
千秋一的心更是七上八下的如煎锅中烹炸一般难熬，她知道舅舅是魏国的大将军，可是魏林并不是一个能十足信人臣下的君主，据说他对于为国出生入死的霍刀也有所提防，这个能够在朝堂之上当众触犯天威还能完好无损、战功赫赫的霍刀都不能取得他十足的信任，何况舅舅一介贰臣。加上千秋府是商贾出身，生意遍布魏国各个城镇，是真正的家大业大，而战争之下最缺的就是军饷，如果魏林以千秋府嫡女加入叛军为由抄了千秋府，军饷的问题就解决了。
“木云兄，你祖母……”
“小一，你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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