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重回平江（16）
自孟洵醒过来，除了寸步不离的秦怀山，诸位秦将都轮番来守着，他们生怕这个鬼主意比头发丝都多的孟阎王真的跑到阎罗殿去做官。
为不显刻意守在床前，一群连厨房都没进过的将军们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围在汤药锅前面，一个不小心就被烫的直跳脚，而煎药添多少水、加多少柴也成了一件可以用来斗嘴的乐事，一时间千洵苑成了将军府最热闹的地方。
“舅舅的脸色虽不太好，仍苍白些，但脉象平和，已经渐渐有力，痊愈指日可待。”床边只剩两人的时候，同袍探着他虽无力却平稳的脉搏，笑着对他轻声道，“黄玄翁，真没想到你居然是木玄空和张玄觉的师兄。”
“那是你笨，我们仨都是玄字辈，事实都放在你面前，你自己不想，还赖我不告诉……好了好了怀山来了，赶紧嘘！”
见秦怀山正端着汤药而来，孟洵连忙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自己与五怀山的渊源一事，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曾与师傅发过重誓，誓死烂到肚子里，哪怕是最亲近的怀山也不能说。
“你们俩说什么呢？还嘘！”
“没说什么，说什么也不能避着你不是？”
秦怀山看着孟洵渐渐有力的比划着，面上的笑容仍旧让人觉得温暖。他轻轻放下托盘，吹了吹汤药的瓷碗，亲自试探确认不烫了才重新端起来。秦同袍看着舅舅耍赖不肯自己喝药的模样，张着嘴、像一只嗷嗷待哺的麻雀，脑海里闪过千秋一那俏皮的模样，嘴角下意识的弯起一个弧度。
“同袍！同袍？”
刚刚千秋一的话着实让张玄觉不安，那落寞又释然的模样，不像是要回家探亲，更像永远的离别。他一想到同袍要成为孤家寡人，便不管不顾的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见屋里有好几位将领正在盯着自己，又怕给同袍添麻烦，连忙收住急切的脚步，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张将军急匆匆的找大公子，所为何事？”
迎面而来的是秦亮将军，他额上仍旧系着白色的丧带，整个人却比之前精神了很多，此刻他扎着围裙，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脸上一块黑、一块白，十分狼狈，显然是与汤药锅进行了一番生死搏杀。
“没事啊，没事就不能找他了吗？”
张玄觉机敏的将问题原封不动的抛了回去，秦亮知道大公子与他的关系匪浅，便也只是笑笑没有再问什么。心里却不住的道，这张将军果然是一个绝世无双的聪明之人，颇有家主年少的机敏风范，日后绝对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同袍！哟，都在呢！张玄觉参见副帅、秦将军。”
“是玄觉啊，无须多礼，来，坐。”
孟洵看着这个师傅书信中总是带着些许惆怅的师弟，有些心疼。玄觉的出身是所有将领中最为显赫的，却也是最为悲惨的，父亲正值壮年却死的不明不白，父亲的棺材还没落土，母亲及亲朋又都被残忍杀害。若非忠仆冒死护主，年幼的他连去乱葬岗、沿街要饭的机会都不会有。
师傅说，玄觉没有一日忘了自己背负着血海深仇，但却从不言语，也从不流露出来。不知道是他受的苦太多了，还是他真的想开了、看淡了。不过，依他的谋略和武功，若是真想为自己谋件大事，也定能成功，只是如今看来，他似乎真的摒弃了内心的仇恨，将这个成事的机会交给了同袍。这是何等的情谊，才能割舍掉唾手可得的江山。
“副帅，今日感觉如何？”
张玄觉急得恨不得拉着同袍就跑，但见孟洵和秦怀山都盯着自己，并没有放两人离开的意思，便只能耐着性子客套。
“玄觉看着副帅的脸色红润了不少。”
“好多了，比昨日更有力气了些。”
攥了攥拳头，孟洵笑着，视线习惯性的越过旁人落在在桌边不知道又忙乎什么的秦怀山身上，面上仍旧是独对佳人才会流露出来的温柔与宠溺。
“副帅身体康健是起义军之福，咱们大家可都等着副帅重掌大印呢！尤其是同泽！那小子已经几天没合过眼了，日日都盼着您能好起来呢！”
“同泽，年纪不小了，资历却尚浅，当初若非我拦着他与同袍，他们俩不该是如今这副模样。”秦怀山端来一杯参茶，眉目低垂，愧疚道，“对不起啊同袍，当初怀山叔眼界狭窄、目光短浅，阻了你和同泽的路。”
“不是怀山的错，是我的错。”孟洵接过参茶，急忙将他认的错往自己的身上揽，“我这个做舅舅的若不默许，怀山又怎么能阻拦的成呢？所以，你和同泽若怪，就怪舅舅我好了。”
“怎么能是你的错呢？你又不当家。”
听着他们俩一言一语的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秦同袍微微的笑着，虽然舅舅和怀山叔都是男人，但他们之间的情谊却当得起情比金坚四个字，不免让人羡慕。
张玄觉着急的听着两人言语间的柔情，看着不知所以的同袍，还是决定打断他们的话，尽快将这个傻乎乎的小子带走。
“副帅，怀山叔，你们俩先好好探讨一下到底是谁的错，眼下蔺桡有事找同袍，我先带他离开了。”张玄觉俏皮的眨着眼，“哎，副帅，别指着我，你每次指我，都没什么好事。”
说罢，张玄觉吐了吐舌头、拉着笑容明媚的同袍飞快的朝外跑去，外屋的几位将军见两位将军的欢喜模样，想起了当初纵横沙场的兄弟情，也纷纷露出了笑容。只有床上的孟洵，在两人离开后，不着痕迹的微蹙了一下眉头。
秦同袍一路跟着张玄觉快步的朝着护城河的方向而去，他真的以为蔺桡找自己有事商量，还在心里暗暗盘算是什么事，却没想到，刚到护城河，张玄觉就立刻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使得还在深思中的他硬生生的撞了树。
“嗷！你停下来怎么不说一声，我的鼻子，等下我怎么跟小千解释？”疼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秦同袍捂着鼻子，埋怨道，“要让她知道我撞树了，多丢脸啊。你让我维护一下在她面前的形象好不好……”
“同袍，我有事跟你说。”
“你怎么突然这么严肃？我就知道不是蔺桡找我，说罢，你又起了什么花花心思要我配合？”秦同袍环着手臂，笑道，“太出格的事可不行。”
张玄觉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将刚刚听到的事藏起来的想法，他想，同袍是个注定要成大事的王者，王者在面对江山和美人的时候，是不该随意的选择放弃江山的。可当视线落在他灿烂的笑容时，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自私。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不论是拿还是放，都该是由他听从内心的声音去作决断。别人以为的最好，对于他来说，可能正是最糟。想到这，他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不论同袍选择什么，自己都会豁出命去成全他！
“你怎么这么看我？”见他有些反常，秦同袍忙敛去了笑容，“你是不是有事跟我说？你师傅召你回五怀山了？”见他不语，秦同袍以为自己猜中了，双肩下垂，但仍旧强扯着笑容，故意轻快着声音，“没关系，你若想回去就回去看看，我可以等你回来的，到时候我去五怀山接你也可以。你若是不想回来了……也没关系啊，我可以……”
“同袍，没看到你成大事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低着头的张玄觉听出了他的故作坚强，其实相处了这么久，自己也不知道与同袍在一起是自己在成全他、还是他在成全自己。只是每每想到要与他分别，总会觉得不舍，有多么不舍呢？就像剜心一般罢。这样想着，他缓缓抬起头，郑重的盯着他的双眸，当看到那暗淡的眸子再一次充满了耀眼的星辰时，他明白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为了这个朋友，不论自己放弃了什么，都是值得的。
“同袍，我要和你说的，是千秋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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