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重回平江（20）

安静的芳华阁因秦同袍的离开而尽显落寞与孤寂，淡淡的草木香气随着湿咸的眼泪一同入了鼻腔，却被一种叫做悲伤的情绪阻挡在了心门之外。

        扬起头看着天边流动的白云，千秋一以为能如往日般将泪水逼回，但这一次眼泪非但没有倒流，反而如决堤的洪水，奔泻而出。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她想自嘲的笑笑，却发现似乎刚刚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眼下能做到站立已经是最大的极限。

        “小一，我扶你去歇着。”

        “不了木云兄，我想在外面透透气。”

        轻轻按着花木云温暖的手背，千秋一缓缓的走到树下，滑落而坐，脑海中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像着敬之说的在树下听母亲将故事的场景。温柔的孟将军靠着树干、膝下环绕着两个可爱的孩子，阵阵桂花的香气萦绕，该是何等的温馨。只是，那种天伦之乐，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

        “您若执意逼迫，那臣下就实话实说了，千秋将军的月事一直不准，攻下青浦的时候又伤了小腹，纵使调理得当，日后您也很难为秦将军诞下一儿半女。”

        耳边回荡着杨军医诚恳的话语，虽是暖日千秋一只觉周身冰凉，无数的鸡皮疙瘩正阵阵起落。自己不能给敬之带来兵将与支持，眼下连日后的麟儿都很难诞下，不能帮他稳固江山，反而会坑害与他，这样的自己，只有离开才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小一，靠在我肩上歇歇。”

        “嗯。”

        不问却懂，是花木云能给她的最大的爱护。千秋一多想眼前身边这个懂自己、陪着自己的人是自己心爱的敬之，可自己刚刚主动将他往外推，非但如此，还用锋利的匕首将他刺伤。

        “秦将军知道吗？”

        “秦将军似乎早就知道。”

        敬之一直都是懂自己的，他用拙劣的方式、却温暖的环绕着自己，不逼迫、不裹胁，放手让自己作任何喜欢的事，把一切痛苦都埋在心里，不言不语。就连对黑衣人的疑惑，也从未有过一言半语的试探。

        蔺桡看了一眼互相依偎的千秋一与花木云，他并不知道千秋一紧锁着眉头在想什么，只是甩开袍角，随意的坐在地上，低着头，仍旧不说话。谁也看不到他此刻也正微蹙的眉头，那是一向孤傲的他很少流露的感情。毕竟，自母亲故去后，蔺桡便很少去思考关于如何开导女人。

        千秋一的一颗心曾经很乱，乱到如万千蚂蚁攀爬，但此刻却十分澄明，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虽然心痛，却也并不迷茫。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日后也不会是一个合格的王后，自己想要给敬之的并不是他想要的，可那已经是自己能想到的，最好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释怀了。虽然，两个人有缘无份，但毕竟曾经有过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多到足够自己回忆一生。而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就是找一个敬之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远远的看着他登基为王、一统四海，像一个最普通的百姓一样，高举酒杯，遥贺新君。

        “一儿，还记得为师教过你的战场之上，独善其身不如护群薪火吗？”一直安静的蔺桡，突然抬起头来，缓缓道，“你当时说自己理解了，可眼下看来，你并没有悟道其中的真谛。”

        千秋一自然知道蔺桡指的是什么，可她不想与之讨论自己的做法是对还是错，即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能得胜凯旋，也不算败的惨烈。

        见她不语，蔺桡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再一次选择了沉默。他相信千秋一不是个傻姑娘，此刻的执拗并不能代表什么，但他不知道的是，一件影响所有人的大事，甚至险些让起义军全军覆没的大事，正不声不响的悄悄被酝酿着。而所有人，都是这件大事中的棋子，一个也逃不掉。

        从将军府到乱葬岗的一路因越来越偏僻、人迹罕至，只有一双鹰眼仍旧时隐时现。只是这一次，这双鹰眼中除了冷漠，还带着一丝一闪而过的犹豫。若仔细看去，黑衣人的双拳竟有些颤抖。

        天色由亮转暗，直至漆黑入夜，秦同袍与张玄觉才远远看到一间小木屋。由于急火攻心、外伤、赶路又急，秦同袍整个人都十分憔悴，肩上的伤也因一直赶路不肯休息而渗着血，张玄觉明白，若他不好好休息一夜怕是会落下病根。

        “同袍，我背你吧。”

        “乱葬岗的路与我记忆中无异，这么多年了，仍旧崎岖、沟壑遍布，一个人都很难走，你若背着我，更是寸步难行。”

        手掌柱着双膝，秦同袍的余光瞥了一样黑衣人藏身的方向，自己几乎就要能认定黑衣人并非敌人了，起码现在不是敌人，否则现在绝对是杀了自己的绝佳时机。只要自己死了，起义军纵使有舅舅和同泽坐镇，也必定会大乱。可他没有这么做，反而一直在暗中跟着，仿佛是在保护自己一般。

        “怎么了？摇什么头？”

        “没什么，有些事想不通而已。”秦同袍扯出一抹笑容，疲惫道，“不知道小千现在作什么，有没有哭，有没有……旧伤复发。”

        “旧伤？”

        张玄觉探查了木屋内没有旁人，周围除了那个熟悉的黑衣人也没有陌生人的气息，便扶着他坐在了木屋门口的一块空地上。

        “千秋一有什么旧伤？”

        “前日夜里，她腹部的旧伤疼的厉害，便去找杨军医……”

        同袍接过张玄觉递来的丸药，想也没想便咽了下去，他回想着杨军医当时犹豫的模样，在听完他的一番话后，恨不得将这个连谎话也不会说的糟老头拖出去乱棍打死。

        “老杨头说什么了？”

        秦同袍半天没有言语，张玄觉有点儿心急，老杨头看似滑头，骨子里却十分耿直，尤其在伤病方面不擅长说谎，难道千秋一得了什么绝症？要是真的得了绝症，那她今天的反常就能解释通了。

        “他说，小千就算调理得当，也很难生育孩子。”

        痛惜的叹了口气，秦同袍觉得自己的心口好似有千万支长箭落在上面，很疼，却又不见血。小千是那么单纯善良的女子，她曾不止一次流露出对孩子的喜爱，而杨军医的这番话，或许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同袍，子嗣是大事。”

        空气中流淌着瘆人的安静，张玄觉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些劝慰的话，毕竟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再深厚的情谊、再温暖的话，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冷眼旁观罢了。

        “我知道，可我不在乎。”

        “说句不当说的，不论你日后是将军、帝王还是贩夫走卒，你的夫人不能生育，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你可以不在乎，但世人的吐沫会让你在乎。”

        “我可以带她远离世俗，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隐居。”

        盯着随风摇摆的篝火，秦同袍神色落寞的样子像极了痛失家园的稚子，无辜、悲伤又不甘。张玄觉自然知道他对千秋一的感情是能经得起考验的，可不论从大局还是小家来看，他都没有自私的权利。同泽肩膀尚显稚嫩，短时间内是挑不起大梁的，而他作为秦家长子，也不能让秦家的香火在他这一代绝了后。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做一个不仁不孝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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