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平川之事（5）

心中苦楚无从宣泄，只能已泪水和着滚落，但经常的落泪，使得徐星煦的眼疾一直没有痊愈，她找不到秦恩，也见不到父兄，虽然秦恩的避而不见让人觉得恼，可自己更多的还是担忧。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武艺不佳的他会不会受伤？

        这样日日带着思念和担忧，她茶饭不思，有时索性连汤药也偷偷倒掉。可她不知道，她朝思暮想的秦恩，日日就陪在她的身边，只不过以药童的身份，时时相伴，却从不言语。每当她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汤药倒掉时，秦恩都看得真切，所以到了夜晚，就会悄悄将木玄空制成的药丸借着迷香，渡入她的口中。

        “星煦姐姐，昨晚睡的可还安稳？”

        站在池塘边，徐星煦无神的双眸看着远方，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自从醒过来，她心烦意乱却从未想过寻死，但也再没有了开怀的理由。笑，只不过是为了不让旁人担心和对他们的感谢。

        “是同裳妹妹吗？你今日来的早了些。”

        转过身，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笑了笑，徐星煦的手很自然的躲开了秦恩的搀扶，她虽看不见，但还是秉守着男女之礼。就算秦恩嫌弃她，她也不会随便玷污自己，因为若他哪天回头，自己的狼狈便会更加配不上他。

        “姐姐小心，湖边泥土松散、湿滑，很容易失足落水的。”

        灵巧的扶上她的手，同裳对秦恩摇了摇头。一个看不见，一个装哑巴，看不见的思念成疾，装哑巴的满腹心思，真不知道他们两个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不碍事的。昨日你们院子里发生了何事？”

        “有点吵是吧？我二哥的旧友来访，就是来访的方式有点惨。”秦同裳叹道，“差点被乱棍打死。”

        “那人现在如何了？你快去帮忙，我这边无碍的。反正我的眼睛也急不来，再说……”顿了顿，徐星煦似是随意道，“瞎了也挺好的，眼瞎之后，心也能瞎就更好了。”

        “呸呸呸，姐姐你可别胡说！”

        “举目无亲，这目，留着何用。”

        徐星煦的手冰凉，再无曾经的温软，她空洞的目光中没有任何的光彩，苍白的脸颊也拒绝粉饰，虽然面露笑容，却更像一具活着尸体，毫无生气可言。

        “谁说你举目无亲的，你既然唤我一声妹妹，咱们就是亲人啊！”秦同裳握紧她的手，温柔道，“姐姐，若你不嫌弃我曾是个孤儿，我就作你的亲人。你唤我妹妹，我唤你姐姐。”

        “若秦恩还在我也不算孤独……罢了，不提他，提也无用。”徐星煦笑了笑，冰凉的手回握着秦同裳的，轻声道，“姐姐没有资格嫌弃任何人，丧家之犬，承蒙将军不嫌，给与一方净土立足，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只是……”

        秦恩两个字哽在喉咙中，她不知该如何问，是问他活着还是在哪？还有父兄，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兄长就算再慌乱，也绝对不会弄丢母亲的遗物，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父兄已亡。如此，便解释的通为何父兄无音信，秦恩不露面了。

        想到这，眼泪再一次滑落，她下意识地抽出手去擦拭，一方柔软的帕子却先一步拂在脸颊，软软的，带着一丝熟悉的味道。

        “谢谢。”

        别过脸，徐星煦不着痕迹的躲开了，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可怜，但如今寄人廊下，温饱尚且不能，那份骨子里的骄傲显得那么可笑。

        “姐姐，你不能再哭了，这眼疾最忌哭，你总是哭，何时能痊愈？不痊愈，又怎么能看到关心你的人呢？”

        徐星煦没有说话，她的双手在身前交叠，只是落寞的笑了笑。一旁的秦恩的神色更为悲伤，自从徐星煦病了，他便日渐削守，母亲、军队的事务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这个爱而无份得女人更是让他心力交瘁。有时候他甚至想，若不是还有母亲要赡养，自己宁可带着星煦一起共赴黄泉，与其看着她这般，还不如做一对鬼夫妻，不论刀山火海、油锅地狱，起码两个人在一起。

        “姐姐知道，乱世之下，自保尚且艰难，亲人，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徐星煦的面色无波无澜，她的声音也充满了对这世间的疏离，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脚像湖边挪了挪，秦恩真怕她会不管不顾的自寻短见。

        敷好眼部的草药后，秦同裳如往日，落了银针催她入睡。确认她不会醒来，秦恩则虚掩了门，嘱咐丫鬟随侍后，出门相送。

        “小姐，小姐留步，星煦的眼睛……”

        秦恩的嗓子喑哑，连日的不眠不休使得眼窝凹陷，他本就瘦弱，如今更像个挂了衣服的骷髅，似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卷到九霄云外。

        “不见好转。”秦同裳直接说道，“药丸的药效远不及汤药本身，若你再由着她将汤药倒掉，她这辈子怕是也没有重见光明的机会了。”

        “我知道了。”

        半晌，秦恩才憋出这句话。秦同裳不知道他思索了什么，又是否想到了好办法，只是他干裂的唇，渗出了血迹，似乎正如他的内心，煎熬、破碎。

        “我送小姐。”

        “不必了，空哥哥在等我。”

        指了指不远处的白色身影，秦同裳莞尔一笑，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从那轻快飘起的衣角，秦恩便看的出她的欢喜，曾几何时，星煦也是这般模样奔向自己，一次又一次。

        “空哥哥，不是让你先去吃饭吗？你怎么没去？”

        “裳儿怎么知道我没去吃饭？”

        将她揽在怀中转了个圈，木玄空看了一眼秦恩离开的背影，心中不免感叹万事无全。只是，低首间，仍旧是如水的温柔。

        “我就是知道！”

        “小机灵鬼。”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木玄空轻柔道，“遇见你之前，餐食于我而言，只是果腹。遇到你之后，一餐一饭无你便无味道，或许这就是相思，实难下咽。”

        “虽然这话不太靠谱，但我爱听！”

        秦同裳挽着他的手臂，乌黑的发松散的落在他白洁的衣衫上，相携而行，如神仙眷侣一般，惹人艳羡。

        微波荡漾的湖面恬淡着世间的一切，陈杂的、悲伤的、喜悦的……最终不过是水中的一片倒影，风轻轻一吹，说散就散。

        偏院的垂柳树下，秦同袍与千秋一独处相对，不似往日亲密，反而有些陌生人初次相见的局促与拘谨。

        在昨日看到秦同袍回来的那一刻，千秋一所有的防备与计划都于霎那间溃败，她不止一次的想要拥抱这个男人，这让自己爱的奋不顾身的男人。可是，她又怕。她害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他。如果自己不能于他有益，岂不是拖了他的后腿。届时，别说一统四海，就是君临天下，也会有坎。

        秦同袍见千秋一不语，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缓和尴尬的局面。他仔仔细细的盯着眼前这个女子，这个让自己甘心放下一切的女子。她曾经是那么俏丽夺目的一个人，面上日日挂着笑容，从不知天高地厚，龙潭虎穴也敢闯。如今她的面上却蒙着一层厚厚的悲伤，那悲伤深到了骨子里，深到她一直想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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