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平川之事（37）
霍刀听到张恒已死的消息时，正在书房写军事要纪，她的字大气磅礴，完全看不出是女子之笔。
在外的军将定期上交军事要纪是朝中惯例，若非如此，她是断断不会传信回京的。落下最后一笔，拎起信纸吹了吹上面的墨汁，随手折起，书信刚刚塞进信封中交给魏林的信使，士兵就快步跑进来报告了这个消息。
“元帅，张恒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回元帅，一炷香之前。”
“废物！一个死人都看不住！”
咒骂了一句，霍刀眼中闪着要杀人的寒光，但她很清楚，张恒是个硬汉子，这么久之所以没有机会寻死，是自己每日十二个时辰的严防死守换来的。
“还是本帅小瞧了张恒。千秋府说到底是人家的地界，哪里藏了刀、哪里有珠宝，人家可是一清二楚的很！”
“元帅，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要把……”
“先不急。不是已经把千秋傲夫妇藏身朝华阁的消息散给花木云了么？”
“是，已经散给他了。”
春风得意的霍刀随意的执起茶盏，吹嘘着丝丝茶雾，眉眼轻佻，嘴角上扬，绝世容颜之上是阴森慎人的笑意。
“张恒死的时候，都谁在？”
“千秋一和花木云都在。”
“自杀？”
“自杀！”
“好吧，死人不能复生，既然张恒已经死了，就算了，本帅就大仁大义，放他一马。这颗棋，丢也丢了，但下棋嘛，每一步都要算计好，没有一颗棋子是白丢的。”双腿交叠，霍刀将毛笔挂回架子上，故作叹息，“张恒死在了千秋一面前，这丫头，现在应该怕极了花木云也会死吧？”
“回元帅，是的，怕极了。”
“如此，咱们也算一环套一环的完成了布局，张恒也不算白死。接下来，就要看秦国叛军中，魏兵何时倒戈了。”挥了挥手，霍刀打了个哈气，“本帅累了，你先下去吧。对了，那个洛枚呢？”
“听您的吩咐，关起来了。”
“嗯，这个人还不能死。他和蔺桡身边那个小子长的有几分相似，说不定还有些用处。”
“是，元帅！”
“下去吧。”
温软的床使得身体的疲惫排山倒海而来，彻夜未眠的霍刀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看着满目的琳琅，高床软枕、丝滑锦缎，这都是前方战士用血肉拼搏为百姓换来的安稳生活。只可惜，百姓不知足，非要拎起锄头，闹事情。
“性命何足惜？为国为民！”
霍刀很清楚自己的手腕是铁血又阴损的，可是政治就是如此，尤其是四国鼎立的当下。魏林的王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多年来虽政绩尤佳，但坊间关于他谋朝篡位的消息还是扼杀不断。而当政之人，脚跟不稳，何以给百姓富足的生活！他自己要保持双手干净，那就让自己替他完成一切黑暗的事！
魏林，你杀我全家、灭我九族，我却要豁出命去保你盛世泰平，何其可笑！
只是，我若不保这魏国泰平，又用何种信念，活下去呢？
到底是我成全了你，还是你造就了我？
翻了个身，双脚一蹬，褪下银白色双靴。霍刀将自己埋在粉红色的锦被之中，近乎贪婪的呼吸着阳光的味道。
那是儿时的味道，也是陈府的味道。
“刚晒过的被子，就是舒服。”
沉睡的梦境中，霍刀又一次站在霍府门口，看着那个瘦弱的自己，披散着头发、只着白色里衣、光着脚丫，奔跑在血泊之中，推搡着地上的每一具尸体。
爹爹、娘亲、二娘、哥哥、妹妹、奶娘……血液凝涸，所有人都冰冰凉凉的。
霍府灭门后，所有的尸体都被丢入乱葬岗，魏林不许任何人帮助自己给家中举办丧仪。硕大的府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穿着丧服，跪在满是血迹的地上，拎着木桶，一点一点的擦拭。
而后来，京师之中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好像霍府本就是不存在的一般。只是，若霍府真的不存在，自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自己不是霍府的霍澜，又是哪家的霍澜？
在江山、权威面前，人命贫贱如蝼蚁，生是君恩、死亦是君恩。不论你是平头百姓，还是将军要臣，只要君王一声令下，富贵是你，灭门也是你。
“要坚强。”
这是自己彷徨无助之时收到的唯一一份鼓励，简短的三个字，却是陈哥哥能给的全部，因为那一年，他的母亲也去世了。
陈哥哥，他一直是个坚强又出类拔萃的人，他一心为民，大勇大义、大仁大智，可是秦同袍却杀了他，连尸骨都没留下。
秦同袍，你杀了陈哥哥，我就杀了你的心上人。你要毁我魏国百年江河，我就吞并你秦国万里河山，将你的臣民，尽数踩在脚下，让你亲眼看着他们对我魏国俯首称臣！
“蔺桡将军传信回来了。”
平江城的将军府中，张玄觉将碗筷扔给孟春晓，胡乱的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渍，一把夺过杨宇手中的信封，快步挪到灯盏下，抽出里面的信笺，仔仔细细的读了几遍，才在众人的催促下，将信笺双手奉给了同样焦急的孟洵。
“张恒死，一儿慌，木云心死，婚仪如期。”
“到底……还是死了。”
孟洵缓缓的后退着步子，双腿接连磕在桌子上也佯装镇定，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滑落的眼泪早已将他出卖。
“小洵，谁死了？”
秦怀山用身体挡住了他险些磕在门框上的头，担忧的看着刚刚还干劲十足，眼下却失魂落魄的他，心里七上八下。
“哦，也没谁，老家伙，张恒死了。”
把信递给他，孟洵木讷的拉过他的手，吹了吹已经磕红的手背，勉强抬起头来，视线中秦怀山眉头紧蹙，鼻头微红、猩红的眼眶中早已蓄满了泪水。
“被困三年，若不是无能为力，又岂会一丝消息都传不出来？霍刀心狠手辣，不会让他好过的。”孟洵紧握着秦怀山的手，淡淡道，“死了也好，咱们终归都是要死的，早死，早团聚。”
“小洵，你要不要紧？”
十殿阎罗，每一个都与孟洵有着过命的交情，张恒更是多次救他于水火。
哪有什么一战成名，又哪又什么常胜将军，不过是你身边有一群不怕死的兄弟，愿意为了你、为了苍生，豁出命去一战。
如今，十殿阎罗，孟宛绵、陈玉堂、于明伟和张恒都死了，刘准和刘允已经明确倒戈，只剩孟洵、秦亮、岑槐和许淳扬四人。
所谓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此。
“我没事。人总要活下去的。没死，就得活。”
轻轻抽出信笺，并将秦怀山推开，孟洵蹒跚着步子，却故意挺直了脊背。他要好好想一想，该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刚刚被强迫按着睡下的同袍。张恒这一死，千秋一不死也要折半条命。而同袍，好不容易安下心来的他，会不会又发起疯来呢？他若是发了疯该如何？
摇摇头，脑子里满是浆糊，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看着身后多出来的影子，那是怀山的身影，他担心自己会出事。可自己又会出什么事呢？幼年丧父母、少年家破人亡、中年丧挚友，自己还有什么没有失去过？不过索性，自己还什么都有，有亲人、有挚友，还有怀山。
“怀山，我没事。”
转过身来，双目对视，孟洵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看着怀山直奔自己而来，并将扑入怀中的他温柔的抱着。
“小洵，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是英雄也会累，也会心痛。别强忍着，我在呢，我在呢！”
“恩，你在呢。幸好，你在。”
清冷的月色挥洒万物，荷塘中青蛙的叫声若隐若现，微风吹过，是熟悉的味道，是家，却又不是家。
https://www.biqivge.cc/book/84424588/2424028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iqivge.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v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