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平川之事（57）

护城河的流水声潺潺入耳，偶尔有鱼虾跃出的声响叮咚的划破安静的夜色。暗黑色的夜空中无星无月，仿若一张无形的巨网，抓笼着红尘万物。

        是人，是物，亦或是飘渺的情愫，无一不在其掌控之中。

        白天用高强度的训练麻痹自己，傍晚十分便逃离喧闹的人群，秦同袍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安静的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不敢回将军府，不敢去看空落落的芳华阁，更不敢去面对礼貌又冷漠的千秋一。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自己没有带人硬攻平川城，花木云是否就不会死。

        可是，这个冷酷的世界里，哪有那么多假如、如果、或者。花木云死了，带走了千秋一的一切，又何尝没有带走自己的半条命。

        人这一辈子，与谁相交、与谁相知、又与谁相爱，看似有迹可循，又何尝不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花木云是自己的情敌，可也是自己的好友。自己欣赏他的坦荡磊落，也嫉妒他的温润宽和，更羡慕他的知书达理。若是真的有可能，自己真想替他去死。

        玄铁剑环于胸前，被霍刀奸诈算计的后遗症至今没有消失，张玄觉对于秦同袍是寸步不离。他不能允许自己变成第二个千秋一，不能眼看着自己珍视的人丧命，即使他秦同袍不是起义军的主心骨，终归是自己最看中的朋友。

        “玄觉，一天没吃，饿了吧。”

        干裂嘴唇因说话的张合而崩裂，秦同袍别过头，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虽然现在的视野条件很差，但张玄觉的气息，他太过熟悉，单凭嗅觉也能准确的分辨位置。

        “不饿，正好减减肥。”

        “这半个月以来，你请减了很多。”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

        张玄觉苦笑着拽了拽已经宽松了几圈的衣衫，同袍沙哑的声音让他觉得很难过，他很想讲个笑话给这个傻小子听，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是能浮现出花木云那苍白如纸的脸，鼻子酸酸的，不想让他听出哽咽，便只能选择安静。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千，我不想叫她花夫人，但又不能不这么叫她。玄觉，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花木云都死了，我还想着自己的情和爱。”

        “不是的，你不自私，你要是自私早就……”

        “不用再替我辩解了。你是我的挚友，我作什么，自然在你的眼中都是好的。可我知道……”顿了顿，秦同袍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继续道，“可我知道，我不是个好恋人，也不是个好将军，更不是个好儿子、好兄长。我想保护所有人，可又谁都保护不了。我保护不了我爹和我娘，保护不了同泽、同裳，保护不了你，也保护不了小千和花木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我，这样……”

        “你胡说什么呢？再这么贬损自己，我可不乐意了啊！”

        张玄觉蹭到他身边，将玄铁剑放在身侧，双手捏起他枯瘦的仅剩皮的脸颊，心头酸涩的叹了口气。

        “你已经很好了，真的。”张玄觉想了想，继续道，“并非因为你是我的好友，就算我是个普通的将士，也会这样说。世事难全，你我都不过是一介凡人，虽说要一统四海，还百姓泰平日子，可凭心而论，咱们哪有护佑苍生的神力？”

        秦同袍没有言语，只是更加安静的看向远处黑漆漆的树林，那里曾经是父亲母亲带着自己捉迷藏的地方。

        他还记得，那一夜的星星，是这一生再未见过的璀璨。

        家国大义、天下情怀，他从小就知道，可从来不曾明白那些空洞的词语代表着什么。直到父亲和母亲为了平江城的百姓服毒自尽，他才知道，舍生取义是如此沉重的四个字。

        自揭竿而起至今，已有六年之久，虽说不上久经沙场，却已经见了太多生死。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远比想像中更为惨烈。最难熬的不是看着昔日的战友死在自己面前，而是当身边的战友、亲人一个个倒下的时候，你还要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战斗。在凯旋的战歌中，露出最大的笑容，告诉所有人，胜利了！即使，这根本算不得什么狗屁胜利！

        “你真的打算和千秋一就这么……一拍两散了？”

        “不然呢？我还能逼着她嫁我？”摇摇头，秦同袍淡淡道，“别说她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就算她能过的去，我也过不去。花木云为什么会受到那般虐待、为何会身中剧毒、为何会死，桩桩件件，你我都心知肚明。他是个英雄，我们不能亵渎英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玄觉，你若是我的朋友，就该和我一起，守护花木云的遗孀，为他报仇雪恨。”

        裹着白布的手落在张玄觉的肩头，秦同袍感受到他的不服气和无奈、屈服，也感受着自己的痛苦，想像着千秋一的无助。

        是的，他爱千秋一，正是因为爱她，才不能娶她。

        “哥，哥你在这吗？”

        “是同泽，应该是舅舅要他来找我的。”

        胞弟轻声的呼唤入耳，秦同袍敛去悲伤，微蹙眉头，面上恢复以往的清冷，只是夜色之下，那炯炯有神的双眸中隐忍着仇恨与决心。他双手撑着草地站起身来，再一次叹了口气，或许是吐去所有困苦，又或者是叹掉所有惆怅，只是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里藏了多少悲痛。

        “同泽，我们在这里。”

        校场的训练一日也不能落下，秦同袍有意将大任交给弟弟，秦同泽虽然不知道兄长的初衷，却也没有拒绝。他以为兄长需要时间整顿一下自己，毕竟花木云的死、嫂子的退婚于他而言都是很大的打击。

        “哥，舅舅找你回府商议接下来的……”

        被霍刀算计之后，秦同泽心里的阴影丝毫不比张玄觉要小。“隔墙有耳”这句话被他时刻记在心上，他生怕又会出现像洛枚那样的细作，连忙快步跑到兄长身边，小心翼翼地打量黑漆漆的四周后，才悄悄的说明了来意。

        “哥，小玄子，舅舅找你们商量接下来的进攻路线。据我猜，很可能两线作战，但是直接攻打魏国还是北上抗燕，还不清楚。”

        秦同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手掌传来的疼痛使得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他与舅舅虽不是父子，可多年来的日夜相伴，也是能明白他的战术及内心想法的，不出意外的话，舅舅的两线作战一定是北上抗秦、南下攻魏！

        也好，霍刀这个人不能长留，否则一定祸害无穷。

        早杀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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