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找场子(下)
三人挑开门帘,只见大堂南面一张桌子旁坐了面目阴沉三名黑衣大汉,另一张桌子旁坐了一个年轻人,只见他:两个天地包不拢的龅突牙,一双能看到自己鼻梁骨的斗鸡眼,外加两只招风耳,配一副九转十八弯的好身板,堪称人间极品,后面站了腆胸迭肚一名家丁,正在讲话的公鸭嗓子是站在前面的一个胖子,五短身材,厚嘴唇,塌鼻梁,一对又小又圆老鼠眼滴溜溜乱转。
曹信玖一看,不用问,那个说话的胖子就是田茂财,那个年轻人是他宝贝儿子田家驹,那三名大汉应该是他们请来的打手。这时听到西面哼哼唧唧的,转过脸一看,向老板几个人正围着一个伙计在那团团转,曹信玖走过来看了看,又搭了搭脉,说道:“不要紧,别躺着了,扶他起来,到天井里慢慢走着,等溜开了,敢直腰了,找个躺椅坐下,喝点热茶,慢慢休息。”一听这话,跑堂的老赵和另外一个伙计赶紧把人架起来到天井溜腿去了。
田家驹看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向家大小姐,不过这位大小姐小鸟依人般一直紧紧跟在一个他不认识的小伙子后面,对他正眼都不瞧一下,不由醋意大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劲,“腾”一下站起来,风摆杨柳般一阵风跑了过来,大拇指一挑,嘴一撇:“也不买四两棉花纺一纺(访一访),知道我们是谁吗?”
“啪”,脆生生一个大嘴巴扇在了田家驹右脸上,总算曹信玖顾着他那风吹就倒的体格,只用了不到一成力,饶是如此,这小子一阵昏黑,差点没倒下,脸上眼看着长出了五个手指印。曹信玖知道这父子俩脏心烂肺、为富不仁,迟早要得罪,那就晚得罪不如早得罪,懒得跟他们废话,也正好煞煞他们的气焰。
田家驹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使劲抖了抖眼前的金星,心想:哎呀,不对呀!不是应该先来将通名,然后我有来言,他有去语,然后唇枪舌剑,针锋相对,然后咬牙切齿,吹胡子瞪眼,然后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动手时,我且闪退一旁,由后面那三位请来的师父接手,我在旁边看热闹,等他们得了手,我再上前好言相劝,向家审时度势,顺水推舟,大小姐对我以身相许,我最后抱得美人归--这才是正路啊,怎么这小子不按套路来呢?于是满怀激愤伸出左手大义凛然往前一指,就要斥责对方不顾江湖规矩,谁知话还没出口,“啪”一下,左脸又挨了一个耳光,这下真挺不住了,摇摇晃晃就要摔倒,这时田茂财和那个家丁赶忙过来把他扶到座位上。
田茂财回过头来,远远指着曹信玖怒斥道:“哪里来的野种,蛮不讲理,上来就动手打人!”
曹信玖笑眯眯道:“野狗要是讲理就不咬人了,对付咬人的狗,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掉它的牙。”
田茂财气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这时站起一名黑衣大汉,一言不发,慢慢向前走过来。曹信玖一看此人腰里鼓鼓囊囊貌似有夹带,也不回头,喝道:“忠钺,子弹上膛,看哪个要是动了铁器,下了黑手,立即放倒,出了人命我担着。”曹忠钺“哗啦”一拉枪栓,枪口冲上,然后往前一站。
站起的大汉往后看了看,后面为首一人点了点头,只见三个人一起站起身,解开外衣,露出每人腰带两侧各一把带鞘短刀,然后脱下外衣,跟短刀一起放在桌子上,最后双手摊开,以示再无其他夹带。
这时后面呼啦啦又进来五个半大小子,每人手中一根短棒,正是猴子他们五人。
这时后面那名为首大汉笑道:“又是叫援兵,又是耍洋枪,就靠这个壮胆啊?昨天动皮老板的是哪个?那股子威风劲儿呢?”
曹忠钺道:“是我,与他人无干。”
前面这名大汉上下打量了一下曹忠钺,点了点头:“嗯,有那么点意思,这身板值得练一回手,怎么样?会一会吧!”
曹忠钺刚要回应,曹信玖一扬手止住了他,回头问向老板:“刚才打人的是他吗?”向老板点了点头,曹信玖对那五个小子大声道:“今天都不要靠前,叫你们来呢就是跟着长长见识,看你叔怎么教训他们的,增加一下临场经验。”
说这些欺心之语,目的就是想激怒那汉,让他出手失了冷静。谁知那汉一听,面不改色,也不废话,双掌前后一错,脚下前虚后实,摆了一个迎门三不挡的门子,说了一声:“请!”。
曹信玖一看这是少林派的手法,知道安丘左近再没有其他大门大派,应该是牟山马家庄的弟子,心里有底了。心想擒贼擒王,不想跟他纠缠,浪费体力,而且正好想借此激怒那名为首的大汉,于是继续笑眯眯道:“你不是我对手。”然后一指那名为首的大汉,“让他来。”
为首的大汉乐了:“看来还真是没买过棉花纺过线,不知天高地厚,把弓拉得这么满,好,成全你,三儿,你回来。”说着站起身踱着方步走了过来。
曹信玖一看此人慢悠悠的没有半点被激怒的样子,知道是个老手,脸上虽然仍旧笑眯眯的,心里可是加了警惕。
那人下了场,一抱拳:“在下牟山马家庄马成林,这位师父眼生得很,怎么称呼?”
“在下姓曹,丹山本地人。眼生就对了,我不是道上的,是个生意人。”
“马家庄不打无名之辈,更不打无门无派的野路子,那样别人会说我们欺负人。这样,看你还有几分胆色,我不难为你,向田老板他们服个软,陪个不是,拍拍屁股走你的,权当你今天没来过,可好?”
“马师父不用给我扣这么大帽子,好象跟你作对就是跟马家庄作对一样。马家庄号称咱们安丘东少林,名门正派,人人景仰,门下弟子断不会为了那两个银洋自甘下贱,沦为打手。”
这句话一下子说中了马成林的心事,眼看店门外又来了几个看热闹的,心想这个姓曹的伶牙俐齿,守着这么多人再说下去可就更难听了,一抱拳:“好,尊你一声曹师父,咱们点到为止!”
曹信玖也跟着一抱拳:“点到为止,请!”
这句话有个意思在里面,就是待会儿俩人动手,只决输赢,无关生死,任何一方不能下死手,算是武师之间交流经验的一次切磋。姓马的之所以首先说这句话,一是抬高自己身份,表明跟他切磋的是一位师父,不是烂大街的无名鼠辈,二是对曹信玖再没有轻视之心。
俩人摆好门子,虚发虚接走了几式,曹信玖发现这个马成林是个少见的左撇子,身高体壮、膀大腰圆,是个天生练武的好胚子,手法圆熟,显然经过名师指点,只是步法、身法稍显呆滞,换膀显然比自己慢,应招时手臂动作多,步法、身法动作少。象这种人,仗着先天条件好,力大招沉,一般动手时会主动进攻,中宫直取,不屑于闪展腾挪,而且他今天顶着马家庄的名头,如果长时间在那打转转,自己脸上首先会挂不住。
从来拳势通兵法,不习兵法莫演拳,看明白形势,曹信玖确定了眼下的战略就是跟他耗,等他着急,等他主动进攻,然后以逸待劳,寻机而破之。
果然,双方转了几个门子,旁边看热闹的都莫名其妙,不禁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噗哧”笑出了声。果然那位马师父首先沉不住气,大喝一声,右脚一个搓踢,直奔曹信玖在前面的左腿迎面骨,曹信玖左腿回抽,他一踢不中,不等右脚落地,左脚一蹬,两脚紧贴着地面一个交叉,又变成了左脚在前,同时左拳一拧,一个黑虎掏心,直奔曹信玖心窝,这一拳手法纯熟,显然是惯用杀招。
一般武师抢中位的手法是先踢出前脚,趁对方闪避的空隙前脚落地踏在对方两腿之间,然后后腿跟进半步的同时,或出拳或出掌进攻,这样相当于进了半步再击打,但是这个马师父的厉害之处是前脚不落地,双脚贴地交叉再击打,相当于在前面进了半步的基础上再进小半步,这一招叫“偷步”,此招难练,威力也大,打的就是人的思想盲点,拳谚有“一退破千招”之说,就是通过后退脱离开进攻者的攻击范围,那他招数再厉害也没用了,这个“偷步”就是让被攻击者认为自己已经脱离开对方的攻击范围时,对方比预计的还多进了小半步,然后再也避无可避,被一击命中,即使勉强不被击中,无论侧闪还是后退抑或招架,也一定是匆忙之下失了重心,被他得了先机。
好一个曹信玖,眼看自己此时自己两腿前实后虚,已来不及变步闪避,猛吸一口气,含胸拔背,身体左转,同时右肩前探,前面的右手向鞭梢一样挥了出去,给他来个以攻对攻,只听“啪嘭”两声并做一声,俩人几乎同时击中对方,然后同时各自后退一步,曹信玖深吸一口气,一抱拳:“承让!”
其实刚才啰里巴嗦说了这么一大套,真正交手只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拳谚有云“不招不架,就是一下”,虽然俩人同时中招,但是曹信玖右肩前探、五指张开,比之马成林攥拳前冲,手臂相当于长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同时挥击时用的是梢子劲,劲轻招快,后发先至,所以马成林的嘴巴先中了招,然后曹信玖再被他一拳击中时,马成林当时被打得头部后仰,已经破了全身的整劲,拳头最后是靠惯性击中的,而且曹信玖身体侧转,也不是正面击中,“拳差一线不伤人”,就这一拳距离之差,决出了胜败输赢。
再看那马师父,紧闭双唇,已不敢开口,原来双方这一对冲,力量何等之大,再加上曹信玖手硬,两颗门牙竟然打落了,后脑也受了震动,眼前一阵昏黑,等定了定神,缓过来,觉得嘴里有东西,怕张嘴说话出乖露丑,一狠心,“咕噜”一声两颗门牙咽了下去,但还是张不开嘴:总不能让人看见缺了两颗门牙吧!无奈何,一言不发,一抱拳,跟另外两个使个手势,收拾东西,转身就走。
通常武人有个习惯,叫“驴死不倒架”,即使不敌,也要说两句“改日领教”“后会有期”的之类的话撑撑场面。另外两个一看,这哑默悄动就走了,撑场面的话都不说了,肯定不行啊!于是那个叫三儿的回头说了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再登门拜访!”然后匆匆忙忙走了。
现在店里剩下了田家父子和一个家丁,傻子也明白当前的形势了,田茂财真不愧是大丈夫,能伸能屈,一拉他儿子,俩人“扑通”一声跪在当地,那名家丁一看,主家都跪了,我也别逞能了,“扑通”也跪了。田茂财边扇自己耳光边说些“一时糊涂,千错万错都是我们错”之类的话。
曹信玖吩咐曹忠钺和几个小子:“挡在店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田茂财一看这是要关门打狗啊,耳光抽得更起劲了,说话都带哭腔了。
曹信玖走过来道:“别恶心人了,停!”这句话好似个魔咒,田茂财立即停止了表演,两只老鼠眼闪闪烁烁看着曹信玖。
“跟我来!”说着曹信玖挑开门帘进了天井,田茂财哭丧着脸跟在后面。
“问个事儿,如果撒了谎,今天让你爷俩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大爷尽管问,我知道的一定不敢隐瞒。”
“那年那个独眼瘸腿的老道是你请来的吧?”
“嗯--可以说是我请来的,又不是我请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
“是他自己找过来的,到了我家问我们想不想娶了向老板的大闺女做儿媳妇,我们知道向大小姐已经定了亲,再说这样的话那是痴心妄想,但是那老道说了,不用我们出一个铜板,这事儿包在他身上。当时我家那口子就答应了。”
“为什么非得她答应?你做不了主?”
田茂财憋红了脸,哼哧了老半天才低声说道:“当年我穷小子一个,光棍一根,因为我老婆长得丑,驼背大脚,又是出了名的大龅牙,我丈人许下承诺,哪个娶了她,有一份丰厚的嫁妆,一辈子吃穿不尽,我就……,所以家里事都是她说了算。”
曹信玖一听,这应该是真话,于是又问道:“那道人是真瞎真瘸吗?”
“不是,不瞎也不瘸,好着呢!只是我看那也不是他的真面目,又是胡子,又是膏药,脸上也涂了东西。”
“那天你们是不是特意选了曹瑾瑜的院墙外摆摊,方便你们里外串通消息?”
田茂财两只老鼠眼瞪得滴流圆:“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显然就是承认了,曹信玖不再纠缠,继续问:“这位道人家住哪里?姓字名谁?”
田茂财立刻冒出一头冷汗:“我要这么说你们肯定不信,我是真不认识他,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而且就今天这事儿,也是他昨天下午上门找的我们,说让我们出一百大洋,他来找人把这事儿平了,向琋仍然是我们的儿媳妇。这个小兔崽子不舍气,就在那闹,那个娘们说是心疼钱,但是更心疼孩子,就答应了。我说的句句实话,如果您实在不信,那我们爷俩今天就只能交代到这儿了。”
曹信玖看他神态不象作伪,继续说道:“老道的事儿暂且不提了,今天这事儿你看怎么下这个台阶?”
田茂苦着脸:“大爷你看你今天也没吃亏,我那小崽子伤得也不轻……”
“怎么着?看这意思是让我赔你儿子汤药费?”
“不是,我的意思是咱是不是就这么算了?”
“啊,断路劫道的本领不济,失手被擒,然后说我也吃亏了,你放我走吧!那这个干坏事太划算了,干成了吃香喝辣,干不成从头再来,这样的话,世界上谁还当好人呐?”
“那大爷你说怎么办?”
“今天店里的伙计挨打了,是无辜被你请来的打手打的,你请打手花了多少钱就赔多少钱吧,让你家那个好婆娘知道肉疼,也长长记性。”
田茂财一张肥猪脸涨成了猪肝色,哼哧哼哧说不出话来。
“这样,你们先回,跟你老婆说,明天巳时一百大洋还送不到店里,我们自己去拿,田家疃最大的财主家应该很好找。”
田茂财一行三人垂头丧气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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