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传承

　　妘念坐在营帐内，双手用纱布缠着，纱布上还渗出了血迹。她左手拿着馒头往嘴里递，右手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外面一阵嘈杂声响起。
　　妘念抬头，“冷梅，去看看是何事？”
　　接着，妘念放下手中的东西，“算了，我亲自去看看。”
　　妘念他们的营帐隔壁是五万将士的军营，之后才是难民营。
　　声音是从难民营传过来的，这么远依旧清晰，可见声音之大。
　　看见妘念一行人，百姓自动让出一条路。
　　妘念就看见前方的地上坐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满身是泥，脸都看不清了。
　　男孩儿周围是与他年纪相仿的五个孩子。
　　这应该是打架了。
　　男孩儿愤恨地扫视着周围，喊着，“我爹是因你们而死，这些是你们欠我的！”
　　柳知州匆忙赶来，示意身边的小厮赶紧驱散人群。他到妘念身旁解释说，“公主，坐在地上的是学院卢院长的儿子。卢院长原本是将军府的幕僚，在您倡导办学的呼吁下，他主动请缨在将军府隔壁建了这郢州北州唯一的学院。卢院长是个好人，可惜了。这次洪水来的时候，他把学院的二十个孩子一一送到了将军府的房顶，自己却是被洪水卷走了，至今连尸体都没找到。他儿子一向调皮，不太爱学习，有点叛逆，总跟卢院长对着干。我听村民说，这次是他抢了所有同窗的吃食，这才翻了众怒，遭了群殴。下官这就把他带回去，替他父亲好好教教他。”
　　妘念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忙，我来会一会这个小屁孩儿。”
　　妘念来到男孩儿身前蹲下，循循善诱，“你叫什么名字？让我猜猜……你叫卢俊，今年十岁，是卢院长的独子，你娘去世后卢院长独自把你养大，为了不让你受委屈，他一直未娶。你告诉姐姐，你抢去的那些馒头都给谁了？”
　　卢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哼，就不告诉你，我自己都吃了。都不敢让人看见你的脸，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我爹说不能轻易相信人。”
　　妘念听见了卢俊的肚子发出饥饿的叫声。她浅笑，“你爹的话你倒是都记得，那为什么不听他的话？我再猜猜？”
　　卢俊有点心慌，这女人不会真的是女娲转世吧？刚刚都猜的那般准，不能再让她猜下去。
　　“哼，懒得理你。我才不跟你在这玩儿猜谜游戏，我还要回去好好享受我抢来的食物呢。”
　　卢俊起身，也不管自己浑身是泥，高昂着头，迈开步子就走，都没给妘念一个眼神儿。
　　简直是无比嚣张。
　　妘念在他身后叫住他，“我带你去山上打猎吧，顺便给你弟弟妹妹也带回去点儿野味儿。”
　　卢俊的步子顿住。他站在那似乎在轻微地颤抖。
　　妘念缓步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还知道一种特别好吃的野果。”
　　卢俊抬头，红了眼眸，“你怎么会知道我家的事。”
　　妘念狡黠一笑，“因为我是妘念。”
　　冷梅、冷香和冷雪远远地守着火堆旁的两个人。
　　一小一大相对而坐，一个卸下伪装满眼都是痛苦隐忍，一个洞察一切默默支持。
　　“我知道，你还有四岁的弟弟妹妹，是你爹跟你婶婶生的，一直都被藏着。你抢回去的吃食其实都是给他们的。放心，我不会把你家的秘密说出去的。其实，你很敬重你的父亲，但是你又不能原谅他跟你婶婶暗通款曲还给你生了双胞胎弟妹，所以你活得很挣扎。卢俊，这世间最难解释的就是人的感情。很多疑惑，等你长大了就会慢慢理解。你父亲并没有错，他的孤独也是需要排解的。你婶婶也没有错，她嫁过来不久你小叔叔就战死沙场，那么多年，她一直照顾你祖母为她养老送终，从没想过改嫁，她也一直对你视如己出，她对你们卢家可谓仁至义尽。他们的事情是你婶婶不让公开的，怕流言蜚语影响了你日后的仕途，礼仪教条束缚了他们的一生，他们的苦谁又能理解呢，两个可怜人抱团取暖罢了。”
　　“可是，有人说婶婶是为了我爹才嫁过来的，还有人说是她克死了小叔叔。”
　　“哼，闲言碎语，长舌妇茶余饭后的乱嚼舌根。你可知你婶婶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婶婶是个很厉害的人，也曾闻名江湖，也曾暗中帮你小叔叔杀敌无数，她跟你小叔叔是两情相悦。你可知她当初差点跟着你小叔叔去了？幸好你爹及时出现救了悬梁自尽的她。”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战场上见过她。”
　　卢俊惊得站起来，“什么？她那么柔弱的一个女人？”
　　妘念看了一眼卢俊，“你坐下。别大惊小怪的。她现在身子弱，那是因为当年在战场上为了救你小叔叔受了重伤，被敌军差点一箭穿心，若不是剑偏了半寸，她也已经……”
　　卢俊低头，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妘念把火上烤好的兔肉递到卢俊面前，“吃吧。吃饱了好发愤图强，继承你父亲的遗志，把他的学识发扬光大。也替他照顾好家人。”
　　卢俊接过兔肉，定定地看着妘念露在面纱外面的眼睛，“我一向名声不好，都说我是个纨绔，你为什么相信我？”
　　妘念依旧是那个万能的回答，“因为我是妘念。”
　　卢俊无语。
　　妘念对身后的冷梅吩咐，“冷梅，去摘些猕猴桃给卢俊带回去。”
　　晚上，妘念的营帐前来了一个村妇，虽然浑身补丁的但是收拾得干净利落。来人正是卢俊的婶婶。她跪在营帐前给妘念磕头谢恩。
　　冷香直接把人带进营帐内。
　　妇人伏地大哭，“主子，谢谢您，谢谢。小俊说他不恨我了，他说日后一定刻苦读书，照顾我们母子。这孩子终于肯好好学习了，我终于能给他父亲一个交代了。”
　　妘念看着下面哽咽着的女人，“好了，起来吧。皓月阁的人就算离开了也要保持住风范，可不能这般哭哭啼啼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当年也应该攒下不少银钱啊，怎么过得这般清贫？”
　　妇人站起身，擦了擦眼泪，勾起嘴角，“还是主子了解我们。我原本是有很多积蓄的，都拿给他去资助学院了。”
　　妘念斜了一眼，“你傻不傻？建学院的钱我都已经跟姬家说好了，他们会出，你这，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妇人摆手，“不是，主子，你别误会。郢州的学院也是用姬家的银子建的，可是这北州太过贫穷，很多孩子没钱去读六七年级的课程，他很担心学员们科举考不好，我就拿银子让那些孩子去读了六七年级的课程。”
　　冷香在一旁打趣，“主子办学，你拿银子资助学生，这算不算是皓月阁的精神传承？”
　　妘念轻哼，“传承个屁。冷香，把银子都还给她。你们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改了六七年级免费的规定吗？那是因为，六七年级的学员至少都已经十二三了，他们有能力自食其力，不能养成他们是读书人他们就是天王老子的坏毛病，要是都因为读书而不去劳作，最后都把他们惯成养尊处优的书呆子，日后就会成为好逸恶劳的人，便不会发自肺腑地理解百姓的疾苦，还会自傲自大。你们自己想想，朝廷的官员若都是这种人，那南召的未来何在？所以，日后不准再随便坏了我的规矩。我要培养的是全面发展的人才，否则我插手办学的事做什么。”
　　冷香和妇人对视一眼，面露愧色。
　　妘念勾勾手示意两人靠近些，她稍微压低了些声音道，“香寒，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把你那两个孩子上了户籍吧，总不能让他们藏一辈子，这眼看就快到上学的年纪了。这样，你对外就说是我在水里救上来的，也是我把孩子交给你抚养的。”
　　香寒感激涕零地离开。
　　冷香问，“主子，你怎么认出她是我香昙阁出去的人？”
　　妘念斜睨着冷香，“你以为你主子每天看那些八卦新闻只是为了娱乐的？”
　　妘念一下坐直身子，表情异常严肃。
　　冷香吓了一跳。
　　“冷香，你去告诉寻天，明日起在难民营内找一处场地开始继续给那些孩子们上课，条件虽然艰苦了些，但是不能因为灾情就耽误了他们的学习，尤其是即将参加明年春闱的那些孩子。”
　　落日余晖投进营帐，城镇的规划图被映上霞光。
　　冷梅兴奋地走进来，“主子，您怎么那么厉害。今日那个卢俊就改头换面了。他不仅在课堂上帮寻天看顾孩子们的学习，还带着百姓们去采摘了猕猴桃，说是让百姓自食其力能稍微缓解一下咱们治灾的压力。”
　　妘念看向外面的远天，“冷梅，你还记得卢俊的小叔叔是谁吗？”
　　冷梅一愣。
　　就听云念继续说道，“他就是当年那个在战场上用性命护着大姐姐撤退的卢校尉，他和上官婷是大姐姐的左膀右臂。当时他们对上的是东周尊王的幽灵军，若不是他和那一万多不惧生死的将士，大姐姐早已……可惜了咱们南召的热血男儿们，最后都拼不齐一个全尸……”
　　冷梅红了眼眶，“记得。他是香寒的夫君。我还记得香寒拿自己的珍珠项链来换自由嫁娶时的场景，当时您还让冷香给了香寒五百两银子做嫁妆。东周尊王举兵来犯时，他们刚成亲一个月。香寒收到他的骨灰后差点当场自尽身亡。”
　　妘念悠悠一叹，“哎，万般皆是命。当初我就提醒过香寒，嫁给军人就是嫁给了国家，这是一种荣耀更是沉甸甸的责任。军人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身为家属就要足够坚强，作为他们的后援不仅不能想着儿女情长，还要帮自己的男人扛起他身后的半边天，照顾好他的家人，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当年卢院长的父亲也是文武双全，曾跟着母皇一起平定战乱，以一敌百，守护北境安宁，卢院长的父亲战死后，卢老夫人独自将卢院长他们兄弟俩抚养长大，卢家可谓满门忠烈，卢家男子身上传承着南召军人守国安民的不屈军魂。你们日后多照看着卢俊他们一些。我相信卢家的血脉，将来一定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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