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乌云。”
时隔多日终于被唤对名字,乌云尾巴摇的更欢,极给面子的吠叫一声,它通体漆黑,连豆大的眼睛也黑汪汪,此刻吐着舌头大口呼吸,倒像是在笑,看起来憨头憨脑的。
齐影揉了揉它的脑袋,又轻声唤了它的名字。
曲雁回来时,难得看见齐影的身影在院子内,而不是缩在房间里。她挑了挑眉,看向他身前桌上那沓宣纸,随意道:“这是什么?”
“你师妹托我给你的。”
齐影抬眸看向女人,把方才任玲说的话原封不动说了一遍,曲雁听完怔了一瞬,随后无奈一笑,凝视着身前之人。
齐影喉结一滚,“你当初说这是你家。”
曲雁没有半分被拆穿模样,反而轻笑一声,“我母父已亡,自幼被师母令回山内中,我在这里长大,自然是我家。”
她神态那般自然,仿佛早知晓他要问这个问题,齐影握紧拳头,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她。
“你早就知晓我的身份?”
曲雁不知晓他话语为何忽然拐到这,但话已至此,她眸子一眨,反问了句。
“你想我知晓吗?你若是不想,我们便还是医患关系,你若是想。”曲雁往前走了一步,那双温若湖水的眼眸此刻如深海一般,她凑到齐影耳侧轻声呢喃,“那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如何。”
女人吐出的热气就在耳侧,他未往后退半步,只忍住那股痒意抬起头,语气无波无澜。
“你到底是何人。”
曲雁面上带笑,语气十分温柔,“这是另外的问题,你先回答我。”
他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女人轻笑一声,“齐影,你生气了?”
他骤然转身,神情一变,语气终于有波澜,“别叫我名字。”
曲雁神情自若抱起臂膀,他那层冷漠的外壳终于碎裂一丝,虽在生气,但终于有些鲜活人气。
“齐影,为何不能叫。”她眸子狡黠一眨,不怕惹火的又喊了遍,眼见齐影神色一变,在事态严重之前,她不慌不忙开口。
“‘影落齐燕白,光连天地寒’。齐影,这名字含义大气,你为何讨厌。”
曲雁看向愣在原地的男人,他头发被自己束低,连带着威慑力都不如前,那小脸本就生的秀气,此刻一愣神,倒显几分懵懂之气。
单论容貌来说,很难有人把他同传说中可怖的暗卫联系起来。比起高束的马尾与黑衣,还是现在的模样适合他。
曲雁笑吟吟道:“我说的不对吗?”
齐影极快回过神,他目光扫过面前身前含笑的女人,分不清她是真的不知晓,还是故意如此说,他根本看不透这个女人。
曾经他师父也给他解释过他的名字,他听了一次,再不想听第二次。
齐影,音同‘弃婴’。浮屠楼为了方便,起名一向很随意。
但方才那句诗却印在了他的脑中。
“别想旁的了,先把这个吃了。”
两人沉默半响,曲雁从怀中摸出个纸包,指尖捏那粒黑色药丸,抵到男人唇上时,他连丝毫抵抗都没有,极为柔顺便吞咽下去。
本以为他会同自己置气,曲雁挑了挑眉,“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给你下点别的药?”
齐影扫了她一眼,那丝怒意消失后,他看起来又同从前一样,冷漠又古板,可曲雁知晓那只是表象。
“我信或不信,于你而言有区别吗。”
曲雁点点头,深以为然,“确实没有。”
齐影重新缩回屋里,独留她一人在原地。
对他而言,无论曲雁是何人,这里是哪都不重要,只要他身上的毒还有利用价值就好,至少……她说过能让他不再被折磨,换她一个自由之身。
就算是假的,最差的结果不过一死,若真到那一步,他只求能死的痛快一些。
院内清风吹过,难得带了一丝凉意,曲雁低眸看向自己指尖,嘴里呢喃自语,“还挺好哄,下次喂个别的试试。”
这场小风波归于平静。
两日后,齐影身上那股异香消失不见,曲雁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齐影看着曲雁执笔记录,鼻尖没忍住又嗅了嗅,他从未闻到过那股虚无缥缈的异香,后来曲雁拿来了原料给他闻,他便觉得满屋子都是这股味道,挥之不去。
解药来的过于轻松,总让他有种如梦的错觉,齐影轻声开口,“忘尘与十日散,当真已经解了吗。”
曲雁收起纸笔解释道:“还需一段时日,它藏在你体内太久了,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彻底根除。”但好在知晓了抑制毒发的关键,齐影也不用再受折磨。
曲雁拿起药膏,齐影知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他抬手解开自己衣带,好令她能方便上药。曲雁看向这套熟悉的衣衫,一边涂药一边问了句。
“怎总穿这身,另一套是不合身吗?”
泛着凉意药膏被涂上,齐影腰肢一僵,想起那身衣裳的模样,竟悄悄红了耳根,回答的模棱两可。
“穿不习惯。”
曲雁盯着他耳根,眸子眯了一瞬,她未像之前一样重新替他包扎好,只将衣裳松下,他腹上伤口已结痂,再过几日便能脱落。
她还将齐影右手腕处的木板松开查看一番,当着他隐隐期待的目光,曲雁微微一笑,接着极为无情的安回去。
“再过半月便能摘了,不过即便摘下木板,你一年半载内也不能提重物。”看着齐影顺从点头,曲雁心中叹了口气,“那明晚便开始药浴吧。”
“药浴?”齐影眸子一眨,眼中有些不解。
曲雁轻嗯一声,“你身子亏损严重,药浴驱寒祛毒,于你身子大有益处,还能延寿。”
齐影其实听不太懂那些药理,她既说有用,那他去泡便好了,至少这段时日,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上那些细微的变化。就连入眠时心胸绞痛,这段时日也有所缓解。
“谢谢。”
极为突兀的一声,就连曲雁也愣在原地,她后知后觉看向坐在床侧的男人,眸子狐疑眯起。
“你说什么?”
齐影紧抿着唇角,指尖不安的扣着被角,他极少对别人道谢,如今一开口倒觉得有几分生涩。他抬起头,极力保持平静。
“谢谢你,曲大夫。”
曲雁手中一顿,这句话令她浑身别扭,别人唤她大夫倒没什么,怎么他一唤就感觉如此怪异。
曲雁自诩不是什么善人,也担不起他那两句谢谢,她救他确实有异心,她不信眼前的男人看不出来,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于是冷静开口撇开关系。
“我们各取所需,何谈说谢。”见男人安静垂眸,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也别唤我曲大夫了。”
“那唤什么?”他又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看向他,清澈明亮,看不见丝毫杂念,他好像一直如此纯粹。
曲雁呼吸一岔,错开目光只说唤名字便好。
“曲雁。”
齐影呢喃了遍,下一瞬女人指腹轻蹭过他的唇,又匆匆撤离。他习惯性咽下那喂到嘴里的药丸,嘴里泛起微微甜意,而非是他熟悉的苦涩。
他后知后觉抬起头,舌尖上的甜意正在消退。
曲雁捻着指尖,不曾解释便转身离去。
踏出门内时,她才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眼中划过一缕莫名情绪。她把喂糖丸的举动归为自己的善心作祟,他看起来着实可怜。
山谷私塾内。
曲雁坐在堂前,手中握着书卷,桌旁还有杯氤氲热气的清茶,而堂下坐着一片愁眉苦脸的弟子,一个个恨不得钻到桌下去。
托小师妹的福,大师姐没来给她们授课,反而来考她们功课。
任玲坐的位置靠前,她紧张的握着书卷,嘴里小声念叨着已背过好几遍的内容,仍觉得心中没底。
师姐平日看似和善,但罚人时毫不心慈手软。去年自己考核没过,被关在小黑屋内默写了整三十遍。任玲心里一边没底,一边悄悄抬头去瞧,却正好与师姐温润的眸子撞上。
曲雁放下书卷,微抬下颚,“就从你开始吧。”
堂内一瞬变得寂静无声,任玲吸了口气放下书卷,战战兢兢走到曲雁身前,她闭上眼将脑中背过十几次的书一股脑背出。
曲雁问的问题不算难,但任玲却答得磕磕巴巴,在见自己点头时,小姑娘如释重负的表情,只觉得有些可笑又无奈。她觉得自己足够和善,却不知晓为何这群弟子这般怕她,
曾经她还问过梁纪倩这个问题,后者沉默良久,劝她先把手上血迹清洗一下。
还是齐影胆子大,至少见了她不会打怵,逗生气了还好哄。曲雁这般想着,手中撂下书卷,看向最后一名弟子。
许粽儿咬了咬嘴唇,那柔美的小脸上有些愁容,他轻声背过杂病论,却在曲雁的抽问中卡住。那是一个极为简单的问题,刀伤配制何药止血较快。
许粽儿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声,“我……我忘了。”
堂下传来窃窃私语,曲雁抬眸扫过,重新恢复落针可闻的寂静。
“上课时偷吃糕点,如今连如此简单的方子都答不上,你学的东西都被你吃了不成。”
曲雁语气平静,但对于许粽儿一介男子来说,这话已算极重,她看着男子握紧双拳,随后缓缓跪于堂下。
“弟子贪玩荒学,请师姐责罚。”
不知何人吸了口凉气,接着便被捂住嘴,曲雁的眼神若有若无飘过,任玲一个激灵,率先领着众人告退。
方才吸声之人被松开嘴,一众弟子默默离开堂前,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大师姐和许师兄到底是如何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堂内气氛不对,可如何不对,她们也说不上来。她们入谷的时间虽短,但关于谷内的流言却没少听。
传闻中大师姐和许师兄青梅竹马,本以为是一对佳话永传,谁料这几年不知晓怎么了,两人关系堪称形同陌路。
一个弟子终于忍不住悄悄开口,语气掩不住八卦,“不是说师姐有房里人了,莫不是一场新欢旧爱的争斗?”
任玲浑身一抖,她抄书抄的手腕如今还酸,万万不想再掺和进这个话题,若被三师姐或四师姐听见,她们一个个都没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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