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鸿雁
顾箴想着小丫头会不会碰着什么神仙了,这用他在小说里看着的桥段,那就是得了仙缘了啊。想到这里,顾箴有些急迫,忙说道:“扔到哪里了?”
“院子里。”
顾箴长舒口气,赶忙拉着小丫头去了院子,在一个角落找到了葫芦。
他拿起葫芦,仔细打量了两下,整体只有巴掌大小,内里已经被掏空,色青,把上系着一根红绳,若不是有着常年把玩浸润的光泽感,他都以为是刚从藤上摘下来的一样。顾箴晃了晃,里面能清楚的传来水声。
顾箴一喜,忙从屋里拿来一只碗,将葫芦里的水倾倒了出来。
顾箴端起碗,审视着从葫芦里倒出的液体,没有粘稠感,也没有什么色泽,更不会氤氲蒸腾着气体,简直就像是真正的水。他小心的凑过去,抿了一口,嗯,无味。
将碗放下,顾箴静静等着身体里的变化,小丫头已经从屋里把蜘蛛、独角仙和两个瓢虫都拿过来了,蹲在顾箴旁边玩。小丫头玩了一会,见顾箴抿了一口水之后就一动不动地,就问道:“哥,你干嘛呢?”
顾箴瞪了一眼小丫头,“别说话。”
小丫头挠挠头,不知道大哥这是怎么了,就又跟新来的朋友们玩着,她在靠墙的地上挖了个洞,又找来几块树枝,小木板,将其搭在洞上面,只留下了一个小口子,随后,拉开搭在上面的木板,将昆虫们都扔了进去,“快去,进去玩吧。”
小丫头回过头,拍拍满是泥土的小手,仰头问道:“哥,虫子们都吃啥啊?小金好像饿了,正吃土呢。”
顾箴苦等无果,身体里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变化,想着闲着也是闲着,来到小丫头身边,蹲下来,瞧着这个搭建的豆腐渣工程,笑道:“亦筠啊,你这是在做什么?”
陈亦筠指着自己的工程,说道:“我给他们搭的窝啊。”
“得,大哥给你修缮一下。”
他进屋找了切菜用的刀,又端过来一盆水,先是和了泥,又拆了小丫头的房子,先在洞里铺了薄薄的一层干草,又放上两块木板,随后用泥土围好,插上木板,用树枝做支撑,最后盖上盖子,防止虫子们跑掉,他用剩下的水洗了手,问道:“亦筠,那个老爷爷给你葫芦的时候,里面有什么?”
陈亦筠小心地拉开顾箴用刀切割好的探视孔,瞧着里面的虫子,随口答道:“什么都没有啊,空的。”
顾箴朝石磨上的水看了一眼,心里隐约已经有了答案,“那里面的是?”
“水啊,我在河边灌的,装不了多少。哥,你还没跟我说虫子们吃啥呢?”
“吃小姑娘。”顾箴长叹口气,语气平淡地说道。
“啊!”小丫头猛地看向顾箴,眼睛睁的大大的,里面已经有了泪花,带着哭腔,“那我,只给他们一个手指头行不行啊?”说着就将顾箴刚才用的菜刀抄起来。
顾箴赶忙从陈亦筠手里夺过菜刀,用另一只手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气笑道:“想什么呢你!这刀你不能动,知道吗?”
小丫头捂着头,啄米似得点头,又有些不甘心的问道:“那虫子们不是饿死了。”
顾箴开始想着为什么都九岁的孩子了,连点生活常识都不知道?虫子当然是吃草了。哎?蜘蛛吃草吗?瓢虫也吃草吗?好像独角仙也不是吃草的吧?顾箴用手点着额头,仔细回想着自己学过的生物学知识。“蜘蛛是吃飞虫的,这个我知道……瓢虫是益虫,等等,它为什么是益虫来着?独角仙又是干啥的?嘶!专业不对口啊……”
有些丧气的顾箴当然不能在小丫头面前漏了怯,就轻咳着说道:“咱们平日里吃什么,就喂给他们什么就行了。”
“哦。”小丫头眼里又有了光彩,跑进屋里拿出一小块馒头,扔在洞里,静静地等着虫子们去吃。
顾箴站起身,叉着腰,心虚地说道:“咳,那什么,亦筠啊,兄长还要去温习诗书,就不陪你了啊。”
陈亦筠头也不回的摆摆小手,顾箴舒口气,端着水盆,菜刀,将其送到了厨房,准备回自己的屋子。到了水磨边,看着那个葫芦,想了想又给拿到手里,“当个摆件儿挺不错的。”
将葫芦摆在窗边,顾箴回到书桌,挠挠头,抄出一本书,又看了起来。
中午吃完饭,顾箴还是困顿,就又睡了起来,一觉就到了晚上。
醒来趁着还未晚饭,顾箴拿出笔墨。在桌上写字。小丫头冲进顾箴屋里,跳起来搂住顾箴脖子,大声道:“哥,吃饭了。”
“字写歪了。”顾箴轻声自语,随后说道:“晓得了,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哥还没聋呢。还有,把手放开,哥要喘不上气了。”
“嘿嘿。”小丫头放开手,站在他身后傻笑,顾箴合上书,搁好笔,牵起她的手,“走吧。”
小丫头拉着顾箴往外走,“爹回来了。正在屋里呢。”
顾箴一愣,想起来这个养父。
陈疏成在遇到顾母之前,也是个读书人,学问是有的,但没有功名,靠着在一家布帛店充当账房维系生活,妻子在生下女儿时难产死了。就由他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
顾母改换的第二个住所离着陈家不远,那时顾箴十六,在顾母的要求下在家读书,自己则找了个浆洗的工作,又替人缝补衣物赖此为生。其实当时还是有些积蓄的,但顾母觉得与其坐吃山空倒不如找些营生。这样才好生活。
一次正在家,听到敲门,门外的便是陈疏成,是为女儿及自己送衣物缝补而来,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都是丧妻丧夫的人,陈疏成孤身带着八岁的女儿在有些方面已经有了避讳。便时不时找顾母帮忙。一来而去,顾母家里也需要一个主事的男人,两人慢慢相互倾心,便在没有人主持的情况下,改嫁到了陈家,两人带着儿子女儿,又一次远走他乡,来到了常右村。在征得里正的同意下,登记造册,开垦荒地,定居了下来。
顾箴跨过门槛,屋里一位中年人正在洗手,看见了顾箴,表情关切但又不太好上前,就止住身子,问道:“辞修,你的事我听你母亲说了。人没事儿就好。来吃饭吧。”
顾箴与陈疏成的关系说不上好,属于那种见面打个招呼,就没了后话的那种。倒不是惦念着生父,事实上顾箴对于生父的情感较之敬意来说非但不存在,甚至于还有些恨意。
陈疏成则不同,虽然同是读书人,但平日里对待母亲与女儿,以致于自己的那种关怀是发自内心的。以前的顾箴碍于脸面不好改口,但今时不同往日,顾箴听了陈疏成的话,平淡道:“好的,父亲。”
陈疏成刚端起的碗掉在了地上,还好是木质的,顾母一边数落着陈疏成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掉饭碗,多不吉利,一边弯下腰去捡。她趁着拾碗悄悄抹了把脸,随后背过身去低下头洗碗。
陈疏成也有些不知所措,只见他挠挠脸,嘴角不住地起伏,想笑但又碍于情面不好张口,表情怪异至极。
陈亦筠不管那么多,不知道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给了顾母与陈疏成多大的感触,只是端坐在桌前,肩膀堪堪够着桌子,两只小手伸出来搭在桌子边,“娘,饭好了没有啊?爹,你站着干嘛呢?”
“哎,哎。吃饭,吃饭。”陈疏成坐下来,顾母也盛好了饭端过来,陈疏成咬着筷子,一时不知怎么下口,顾母倒是好了许多,看了一眼陈疏成,“菜烫你嘴了不成?”说着为丈夫夹了青菜。
“呵呵。”陈疏成有些不好意思地就着白饭吃菜,显然还沉浸在顾箴进门的那一声‘父亲’上。顾箴心下也有意缓解父子二人的隔阂,虽不是血亲,但现在也因为顾母而成了一家人,他理解以前的顾箴的感受,所以就更要去消减它。
看起来是顾箴与陈疏成两人的事情,但夹在中间的母亲王雅琴无疑是最受煎熬的那个,她不说,但不代表她不在意,以前的自己不懂,但现在的自己又不是以前的自己,他懂。
“那个……”顾箴开了口,除了那个对着饭菜发奋的妹子外桌上的其他两人都将目光放过来,他接着道:“我白日在《诗经》上有一处不太明晰,能否劳烦父亲为我解惑?”
陈疏成笑道:“自无不可,是风、雅、颂中的哪篇诗文?”
顾箴想了想,“是小雅中的《鸿雁》一篇,我对其文中所意有些不明,有唱衰,有怨世,分明是在感叹流民筑起百丈高墙而无安身之所,饥寒交迫;又受官吏们苛捐杂税所困,为何我在其中却读出了兴的部分?”
陈疏成闻罢有些高兴,“你能读出‘兴’字,倒是不错,全诗讲的主旨便是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此诗历来争议颇多,有说其唱衰,有说其怨世,有说其言兴。最后还是朱夫子在《诗集传》中盖棺,言其兴也。旧说周王室中衰,万民离散,而宣王能劳来远定安集之,故流民喜而作此诗。我是认同朱子说法的,有韩诗云:‘劳者歌其事,魏风亦云;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土也骄。’此所谓‘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那为何有些辑评却言其唱衰?鸿雁于飞,肃肃其羽,歌中以鸿雁所托,非是悲鸣低徊?”
“大抵是歌多出于劳苦,而不知者常以为其骄也。鸿雁集于中泽,以兴己之得其所止而筑室以居。意思便是今虽劳苦,但却终获安定。也是我方才说的知我者闻我歌,知其出于劬劳而所得。不知我者便以为只是我因闲暇而宣骄。便是此意。”
“我懂了,多谢父亲。”
“嗯,看书不能看表面,欧阳文忠公虽幼敏悟过人,读书便成诵,但你我毕竟不如。治学须勤奋,不仅需要通读成诵,更要有格物的精神。”陈疏成端着筷子指点道。
“行了,怎么拿出你当先生的架子了,箴儿三岁识字,五岁成诵,怎就不能比醉翁先生了?快吃饭,堵不上嘴了不成?”王雅琴本来见顾箴两人有修好的意思,还很高兴,谁知道这个丈夫转眼竟然拿出了说教的态度,这要是将两人本来缓和的关系再度弄僵可如何是好。
陈疏成也有些恍悟,赶忙夹上两口菜,默默吃起来,顺便用碗口打量顾箴的表情,见这个平日里态度冷谈的儿子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只觉得今日的饭菜格外可口。
顾箴有些暗笑。见一旁妹妹因为小短手而够不到饭菜而气恼,便替他夹了两块肉,小丫头抬头冲大哥嘿嘿一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顾母也见着了,忙道:“亦筠,你门牙呢?”
陈亦筠听罢用小舌头舔了舔,眼泪顿时倾泄而下,他拉着一旁的顾箴,哭道:“大哥,我牙没了。”
顾箴打趣道:“是不是饭菜太好吃,连牙都吃下去了?”
“不会吧,我牙没了,我牙没了。”陈亦筠用手去抠,果然门牙的地方空落落的。
“辞修,你别吓你妹妹。快找找,是不是不小心掉地上了。亦筠,你有没有咬到硬东西啊?”王雅琴问道。
“没有,我就是吃饭,吃着吃着就没了。”小丫头情绪不高,有些委屈道。
“那就行,许是不小心掉了没发现。”
一家人满地找牙,顾箴眼神好,在凳子脚捡起了陈亦筠的断牙,放在她身前,“看,你的牙。”
“太好了,大哥快给我安上。”陈亦筠拿起牙递给顾箴。
顾箴笑道:“这可安不上了。”
“那……那怎么办啊,我没牙了。”她看向顾母,“娘,我没牙了。”
“待会吃完饭,大哥陪你把牙埋起来,过阵子你的牙就长出来了。”顾箴接过话,安慰道。
陈亦筠瞪着两个大眼睛,“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大哥能骗你吗?”
安慰好妹妹,一家人吃完饭,顾箴起身拉着妹妹去院子里埋牙,小丫头还想着自己那些小虫子,跟王雅琴要来一小碟米饭配上两块青菜。准备一会去喂它们。
顾箴在墙角找了个地方,挖出一个小坑,陈亦筠从手里拿出门牙,小心地放进去,“大哥,你说不会有人偷走吧?”
顾箴笑道:“哪里有人知道,这不就你和我知道吗?”
“也对啊,一会我偷偷告诉母亲,让她也知道。”
“嗯,行啊。”
屋子里,王雅琴清洗着碗碟,陈疏成擦拭好桌子,将抹布放在一边,过来陪妻子刷碗。
“君子远庖厨,不是说了这些事你不必动手的吗?”
陈疏成微微一笑,“孟子这话是劝诫齐宣王施行仁政的,可碍不着我为妻子刷碗。”
“你呀,说教都说到我身上了。”
“哈哈,不敢不敢。”
王雅琴会心笑道:“今儿个你的笑容可是多了不少。”
“是啊。”陈疏成舒了口气,“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辞修之前的心性我是有些担心的,今日我观其言行,倒是大不一样,往常亦筠虽然也是亲近辞修,但辞修回应却不多。哪像今日这般。”
“确实,他从山上回来就像换了个人,但这也是好事。对了,刘先生那事儿你没说。”
“这倒是忘记了。”陈疏成抬头,见顾箴与陈亦筠正蹲在院子中那处小窝看虫子,“算了,明日我再找他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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