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机会
“难不成……”赵琼蓦地想到什么,问傅宪:“傅嘉彦可有传讯回来?”
傅宪摇头,“不曾。”毕竟是做人父亲的,听她提起傅嘉彦的名字,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殿下觉得彦儿哪里做的不妥了吗?”
“胡达理不需要西护督军府替他打探消息唯有一种可能——他已然知道消息的真伪。而他为什么会知道,通过什么方式知道。”赵琼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怒火:“恐怕傅嘉彦比谁都清楚。”
西北胡府。
虽是入秋不久,但西北的天已经见了凉意。赵和裹着毛茸茸的大氅坐在炕上,正在认认真真地写字,间或咳嗽两声,旁边伺候的小丫鬟便惶惶瞧来一眼,恭敬而小声地劝他歇息一会。自打上次胡达理因他得了风寒而鞭笞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之后,他身边的人便都是这般小心翼翼,唯恐步了前人后尘。
赵和苦笑,明白胡达理这是在给他下马威看,却也只能受着,毕竟就如胡达理表现出来的那样,在这西北,他胡家才是天。
厚重的门帘被人掀起,哐地一声砸在门框上,吓得旁边卷帘的小丫头往后一躲,脚下踩了个空,眼见着要摔,忙闭上眼,鼻尖却嗅到一阵浓郁的松柏沉香,腰上一紧,被人揽着腰站稳了。她茫茫然地睁开眼,面前是一张俊美如玉的脸,凤眼含笑,“没事吧?”
小丫头红了脸,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行了个礼道:“奴婢失仪了,多谢傅相公。”
傅嘉彦笑着让她起来:“是我不好,吓着你了。”他脱下身上薄薄一层的披风,交给小丫头,转身往内堂走去,赵和闻声已是放下了笔,看着傅嘉彦大步走来,脸上露出笑意,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丫鬟便伸手拦住了傅嘉彦:“傅相公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冷意,若是过了寒气给公子就不好了,还是先暖暖身子吧。”话说的不卑不亢,很有几分味道。
傅嘉彦眯起眼,眼皮微搭下来,原本含笑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不羁中透着几分危险,“你是新来的那个春花?”尾音微微挑起,“名字虽俗气些,人却长得不错。”
春花虽仍一副矜持自傲的样子,但面色到底柔和了几分,毕竟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夸貌美呢?不过想到之前因受刑而毁了容,被扔出府的那个秋水,她便收敛了神色,侧过身示意傅嘉彦到角落里的炭盆那去。
赵和有些担心地想出声,但一张口,冷气进去,喉咙便是一痒,捂着嘴咳了两声。春花眉头一皱,捧了热茶到他嘴边温声劝哄,“公子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见赵和确实被冷气影响到了,傅嘉彦无话可说,走到炭盆前伸出手让暖气熏着。胡达理倒确实是精心养着赵和,屋里头用得都是上好的银霜炭,烧着不会呛人,屋里头的摆设也是极尽奢靡,甚至还日日备好了玩艺等着赵和,若非赵和身子骨病弱,轻易不能出门,只怕养废他也是早晚的事。
即便如此,歌舞乐伎,软玉温香却是少不了的,自然少不得他这个忠臣挺身而出。傅嘉彦摸着腰仰天无声叹了口气,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搓了搓已经暖起来的衣服,他走到春花跟前,抬起手臂,玄色衣裳贴在身上勾勒出坚实而流畅的身形,“这下暖和了,春花姑娘可要试试?”嘴角的笑意带着玩味儿,活脱脱一个风流纨绔。
春花不为所动,只是请他上座,正要俯下身去帮他脱靴,却被他止住了,“这怎么好意思,还是请春花姑娘替我泡杯茶来吧。走了一路,也算是渴了。”
春花应了声是,正要退下,又听他道:“茶需与人气质相配,才能尽得气味,往日秋水姑娘泡的蜜饯金橙子泡茶虽不错,但恐怕春花姑娘是泡不出其中甜味的,不知春花姑娘素日爱什么茶?”
“奴婢粗鄙,不是爱茶之人,不过倒是知道一味茶,很是适合傅相公。”
“哦,是什么?”傅嘉彦脱了靴撩袍坐在炕上,好奇的看过来。
春花微微一笑,“胡桃松子泡茶,香气浓郁,且有温补肾阳之效。”说完便一屈膝下去了。
傅嘉彦俊脸瞬间僵住,对面的赵和拼命忍笑,嘴角憋着一抽一抽的,眼看要不行了,傅嘉彦白了他一眼:“公子要笑就笑吧。”赵和边笑边忍,摆了摆手,试图给他留点面子,到底没有成功,笑声溢了出来,哈哈大笑道:“子辰,这把年纪便要补肾壮阳,你行不行啊?”
男人嘛,过了一定年纪,不管差多少岁,对于荤话,那都是能谈到一起的,何况赵和早已是知人事的年纪,只是为着他身子虚弱,要固本培元,这才没有泄了元阳。
“我这是为了谁?”傅嘉彦从牙缝里憋出来这一句,气得把桌旁剩下的冷茶一饮而尽。
赵和看着他因为操劳而带了些红丝的眼,语重心长地道:“你辛苦了。”话音落下,又想起刚才春花的话,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一直笑到春花将那杯泡得浓浓的胡桃松子茶送上,才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对着面色黑如锅底的傅嘉彦正色道:“快,人家特意替你泡的茶,还不快喝。”
春花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一副岁月静好与我无关的样子,傅嘉彦冷着脸喝了一口,热热地混着松仁香气的茶水滚过喉咙,到底比冷茶是要解渴得多。
不能真和姑娘家计较,傅嘉彦也只能淡淡瞥了春花一眼,“都下去吧,我与公子有话要谈。”
一群丫鬟悄无声息地退下,门帘厚厚地隔断了房间内外,不知道外头是否有人探听,傅嘉彦把声音压得很低:“长公主殿下让我父亲送了信来,咱们在西北的事,只怕殿下已经猜到了。”他与傅宪同为护龙卫,自有一套传送信息的方式。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让他们父子分别护送姐弟俩的原因。
赵和脸色一白,原本的笑意消去,颇有些忧心地问:“姐姐可有生气?”
事实上,他原本是想去玢阳,那个父皇为他安排的容身之处,但傅嘉彦却认为,玢阳无兵无势,保命容易,东山再起却是难上加难。要想恢复赵氏昔日荣光,唯有火中取栗,鼓动胡达理与何鞍相斗,才能趁机坐收渔翁之利。
“殿下认为此举过于冒险,骂了我一通。”傅嘉彦耸了耸肩,又喝了口茶,品味着唇齿间的香气,暗暗感叹,这女人如茶,有人是甜,有人是咸,还有一种女人比较跳脱,是辣的,但恰到好处的辣,却容易让人上瘾,“不过殿下还是给我们送来了一份大礼。”
“什么?”
“一个让胡达理不得不起兵的理由。”傅嘉彦掏出腰间藏着的纸条递给赵和:“逆帝已经篡位登基,召胡达理这个西北王进长安面圣,重新封爵。”
赵和看着之上娟秀却犀利的字迹,忍不住激动起来:“姐姐的意思是,何鞍想要趁机除去胡达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这位新帝的脾性”傅嘉彦挑了挑眉:“他在长安斩奸除恶,又给百姓分田分地的事迹,都传到西北来了,就冲这份手腕,就可知其人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胡家拥兵自重,这次叛军谋逆,毫无驰援我军之意,对着公子您,也是毫无敬意,可见其狼子野心。两虎相遇,必有一伤。关键是,我们现在该站在谁这边。”
“姐姐的意思是?”赵和第一句话,先问的是赵琼。
傅嘉彦压下心底的失望,温声道:“公子您的意思是什么呢?”
赵和听他问及自己,瑟缩了一下,把身上裹着的大氅往上提了提,遮住半边脸,含含糊糊地道:“我都可以。姐姐说站谁,我就站谁。或者子辰你决定好了。”
又躲回他的蜗牛壳里去了。
傅嘉彦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从小体弱,导致周围人对这位小皇子都是呵护备至,什么都替他想到了,但事事周全的背后,总有弊端。有人会被养得任性骄纵,唯我独尊;也有人会被养得没有主见,唯唯诺诺,这位小皇子就是后者,他太依赖于周围人了。从前是赵琼,如今是傅嘉彦。
“这是关乎国本能否归正的大事,须得公子自己拿主意。”傅嘉彦难得的态度强硬。
赵和舔了舔唇,迟疑着道:“那就——何鞍吧?胡达理心狠手辣,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讲到这里还有些心有余悸,那回鞭笞,到底是吓着这位小皇子了。
“好。”傅嘉彦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赵和有些愣了:“那子辰你的意见呢?”
傅嘉彦看着他,微微一笑,难得正经起来,跪在炕上行了个礼:“公子是主子,您的话属下只有遵守,绝不会有质疑。”宽阔地背伏在赵和眼下,恭敬的臣服姿态唤醒了一位皇子隐藏在血脉里,尚未成熟的独属于男人的野心。
赵和感觉到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沸腾,一种陌生的心态悄悄地占据了他的心。是了,如今他才是执掌权力之人!强大的权力使他微醺恍惚,再看向这个曾经需要自己仰视的年轻人时,赵和不免多了几分感慨,“起来吧。”
他微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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