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调虎
长空亦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从前只觉得一饮一啄,皆是修炼,心若不动,则万物弗动。因此什么都能当做是修炼,从不放在心上。
但她,似乎从来就是个例外,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他的心思。
“知道了。”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可以下来了吧?”微弯下腰,素白宽大的僧袍边略挨着地,方便她下去。
她期期艾艾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在生气之后,双手一松,轻轻巧巧地落了地,弯着眼笑道:“长空最好了!”娇软的嗓子说起好听话来,要分外得天独厚些。
旁边的僧人不急不缓地走着,连眼都没抬一下,她不甘心地追上去,倒不拉他了,卖弄似的问道:“你觉不觉得我今天有哪里不一样?”
多么似曾相识的对话。
长空微一挑眉,“指甲又长了?”
哼,她不服气地想:那天是因为手下太蠢,她才只能出此下策。再说了,调虎离山,也是很有水平的计策好不好。
“才不是,你仔细观察一下。”她拎着裙角跑到他跟前,背对着前方,倒退着走。前面刚好是一条岔路,两个人抬着个红漆大箱子从侧面走出来。一个忙着看箱子稳不稳,一个背对着,眼看着要撞,长空眉一敛,以她都看不清的速度伸手一拉,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小心。”
她不明所以地往后一看,这才看到那足以容下两三个人的大箱子。再看那两人汗津津的模样,身上的衣裳都深一层,额头上密密一层汗也腾不出手去擦,忍不住问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这么沉。”
两人这才看见长空他们,吆喝着步调一致地将肩膀上的麻绳往下放,快落到地时后面人一个脱手,大箱子轰地一声落了地,溅起地上的一层沙土。前面人骂了一声,忙低下头去查看,见箱子没什么才放心地出了口气,他拿衣服下摆撩起来擦了擦汗,边擦边笑道:“都是寺里给发的口粮,我们家人口多,攒到一块也有不老少。这样哪怕分过去粮食现种不出来也不至于挨饿。”他说着又朝长空深深做了个揖,他身后人见状也忙俯下身,“我们还未多谢住持法师,还有寺里的诸多法师们。”
五大三粗的汉子,说着说着还有点哽咽,黝黑的脸上表情既悲且喜:“我们一家流亡到长安,想进城又进不去,如果不是万佛寺的诸位法师们,我们真是……”他说到这里,已然哽咽到失声,身后的人也露出悲色,他遮着脸平复了下心情,恶狠狠地擦了擦泪:“住持法师你放心,我王五这条命就相当于是你们救回来的。以后万佛寺有什么需要,我们王家义不容辞!哪怕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报答你们!”
长空微微一笑,施了个佛礼,再寻常不过的动作,由他做起来,总是带着难言的贵气,看着赏心悦目,“普度众生,本就是寺里应尽之义,王施主不必挂怀。这份心意,长空代寺里诸位师兄弟们心领了。若还有什么缺的,尽可和长信他们说。”
“没有没有。”王五忙摆手,脸上带着憨笑:“寺里头给我们发的粮食和被褥什么的,都够用了。”他拍了拍那沉重的箱子:“我们现下正要抬去寺门口呢。我们和另外几户人家凑了些银子,雇了几辆骡车,准备后天就动身了。”
“那贫僧就不打扰你们了。”长空微欠了欠身,带着赵琼让开一步,目送着兄弟两人弯下腰,费力地抬起箱子,晃晃悠悠地往门口走。等他们人影微远,赵琼才有些感叹地道:“人和人真是不一样。”
都是一样受寺里照拂,有些人觉得理所应当,有些人却能够心怀感激。
“有善自然也有恶,有悲当然也有喜。这才是人间。”他的声音淡淡的在耳畔响起,赵琼回头盯着他的脸,不知怎么地笑了一声:“长空,你真的很像菩萨。”
他微蹙起眉,打量她一眼,总觉得这语气不是在夸人,她哈哈一笑,拖着他继续猜她哪里有不同。
而此刻的西北,天正阴沉沉地压着,北风呼啸着卷过房间,哐哐地撞着窗户。赵和被人裹得严严实实地卧在烧的热烫的炕上,脸被热得发红。
傅嘉彦皱眉:“公子这样可不行,身子更不容易好。还是脱了衣服下炕来动会吧。”
赵和摇了摇头,裹紧了春花拿过来的虎皮毯子,说话都有些哆哆嗦嗦:“冷。”
傅嘉彦将手贴在他脸上,冰冷的手冻得赵和一颤,瞬间往后一退,躲开他的手,怒目而视:“作甚?”
“公子脸都烫成这样了,还冷?”
“我也不知道。就是骨子里一阵阵发寒。”他抖着身子吩咐春花:“再去抱床被子来。”
春花跑着去内间拿了被子给他裹上,看他的样子确实不对,也不由有些急了。爷临走的时候吩咐过,若是赵和少了一根头发,都要拿她试问。如今冻成这样,要是真出个什么事,她们一家的性命都保不住!想到这儿,她不仅有些腿软:“公子、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了?”焦急到眼里都有了泪。
傅嘉彦拧眉:“不成,不能再这样下去,快请府里的大夫来。”为着赵和的身子虚弱,胡达理招揽了不少名医备在府里。
“国公爷进长安受封,临走把府里的大夫们都带上了。”春花一急,不自觉就漏了个消息。
傅嘉彦不动声色地问道:“那让人出府去找呢?”
春花也只是摇头,“夫人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得出府。连对牌都叫收回去了。”
“那每日的吃用采买怎么办?”
“傅相公不知道,我们这儿冬日里头冷得很,轻易不出门,都是用得库藏的菜。整个国公府的菜蔬库存加起来,够两三百号人吃上三个月的。”她说道最后已然意识到不对,说话声渐渐小了。
原本的府里加上下人也不过百来号人。看来这胡达理还真是悉心准备了。
傅嘉彦立刻作出疾言厉色的样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公子的身子怎么办?若是出个什么好歹,谁来负责。”刻意拔高的声音很快吸引的外面人的注意,守在门外的人对视一眼:“你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左边的人应声进去,掀开厚重的帘子,还没走道赵和跟前就被人拦住了,“你身上都是寒气,怎么可以往公子面前凑?”春花怕他再雪上加霜,忙道:“公子有些不对,快请大夫来。”
那人隔着距离看了一眼赵和,见他蜷缩在场上,脸上不知是烧的还是怎么,红得吓人,也不敢耽搁,立马出去了。
傅嘉彦紧跟着他,掀起帘子,当先迎接他的就是劈头盖脸的一脸风沙,以及剩下守卫出鞘的刀。
“将军有令,傅相公随意不得出入,请回吧。”他穿戴着整齐的盔甲,傅嘉彦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双犀利的眼。眼微微眯着,带着浓浓的戾气,手上的刀似乎也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发出细微的声响。
“好刀。”傅嘉彦由衷地赞了一句,伸手想摸一摸那刀,却被守卫拦住了。他耸了耸肩:“行吧,不出就不出。”正要回身,却听见一声清越的哨声,穿过千山而来。听得人心里一惊!
那守卫顿时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谨慎地盯着傅嘉彦,生怕他暴起而动。
“看我做什么?”傅嘉彦浓眉微挑,颇有些好笑:“我这日日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难不成还能和人暗通款曲?”说完自己砸吧了下,似乎这个词用的不太对,但也懒得再改,挥了挥手道:“快找人看看去吧。”
那守卫纹丝不动,只是将刀刃朝向他的方向,冷声道:“请傅相公进去。”
正经训练出来的人,当然不会像春花那个丫头那么好骗,傅嘉彦也没指望能骗到他,只是含着笑进去了。门帘放下来,溢出来的暖风落到这冰天雪地里,很快消散了。
然而那哨声却没消散。
守卫的人查了半天没查出异样,便去禀报胡夫人,请她定夺。
胡夫人同样是将门出身,当年胡老将军手下副将的女儿,闺名唤做穿杨,她也没辜负她这个名字,一身拳脚功夫很有点巾帼不让须眉的意思,弓箭更是娴熟,也因此吸引了胡达理的注意,顺顺利利地嫁入了胡家。
胡家虽是西北地头蛇,面上看着风光,连朝廷都奈何不得,其实骨子里早已是分崩离析,胡达理几个兄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眼下他这一走,府里便没人压得住他们了。胡夫人再怎么厉害,也不好直接跟叔伯们发号施令。因而她能掌握的力量,其实只有胡达理从军营里调过来的护卫。
“夫人莫急”
自小在胡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替她揉着肩,柔声道:“不是还有老爷吗?他老人家跟随老将军沙场奔波多年,再大的场面都经历过,您何不把他老人家请来坐镇?这样府里的几位爷也难免要给三分面子。”大小也是跟着胡老将军多年的心腹,他们兄弟再怎么蛮横,这点脸面总要给吧?
胡夫人大喜,拉着丫鬟的手笑道:“果然还是蝶香聪慧。快,你拿着对牌出去,叫爹爹速来胡府!”
蝶香接过对牌,领命而去。
而此时的傅嘉彦,正在房里替赵和敷冷面巾降温。
看着赵和渐渐缓下来的脸色,他和春花都不禁一笑。不同的是,春花是放松的笑,而傅嘉彦则是觉得好笑:一招调虎离山,真是百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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