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掀牌
纵然赵琼会些拳脚功夫,但男女之间的力气差异是天生的。若沈擎真要强来,她未必能杀得了他,所以在他发作之前,她就得先唬住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你派人将我掳掠至此,无非是以为我如今命如草芥,身若浮萍,只能听凭你摆布,”她话中透着微微的嘲弄,看他一眼,“是吗?”还不等沈擎说话,她便怡然地坐了下来,甚至还抬臂示意他也坐,嘴角的笑意更深,“按道理,沈侯爷也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了,总不至于如此天真。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黎帝尚且对我要客气三分,我也真的好奇,到底侯爷手里有什么牌,居然敢这样肆意妄为。”何鞍那盏陈茶让她记忆犹新,沈擎敢如此做,必然是有后招。
沈擎闻言脸色变了一变,恰巧此时小丫鬟送茶进来,他顺势直起身,看着桌前臻首娥眉的女子施施然品茶的样子,纤指洁白端着盏托,青黑色釉交接更凸显茶沫浮白,她轻轻撇了两下浮沫,啜了一口,鲜唇皓齿,仪态端庄,到底是宫里教养出来的。
沈擎笑着道:“殿下这话便折煞某了,某实在是一片诚心,不想竟让殿下觉着冒犯了。是某得不是,还请殿下恕罪。”
“我若不恕你的罪呢?”她似笑非笑地反问。
“殿下是女流之辈,又与皇子殿下离散,先帝哪怕手里头有再多的后手,想来也会给皇子殿下吧。”沈擎笑吟吟地道:“皇子殿下远在西北,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日后碰面……”他说到这儿,便含笑不语,态度极其笃定。赵琼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你和胡达理联手了?”她语调微扬,这副吃惊的样子实在取悦到了沈擎,他掀袍坐下,端起另一盏茶,深深嗅了一口,寸金寸两的新茶幽幽散发着香气,不由让他回忆起初入向家时,向家给他奉上的那一盏茶。当时的他诚惶诚恐,向父说了一句请用茶他便急慌慌地喝了一口,一不小心烫到了嗓子眼儿,惹得哄堂大笑。
他忽然起了谈话的兴致,闷在心中这么多年,他也实在很想一吐为快:“胡达理算什么?不过仗着家里头有几个兵,便目中无人,只以为天下唾手可得了。结果怎么样?出了一个战神何鞍,他便乱了阵脚,只敢龟缩在西北,连趁乱起兵的胆量都没有。”他话中的冷嘲显而易见,“凭他也配和我谈‘联手’二字?他不过是一个尚有利用价值的蠢货而已。”
赵琼见惯了他卑躬屈膝的样子,纵然有那么点子野心,也只以为投机取巧而已。谁料他竟有如此大的谋算:
“人人都以为我只当我是个贱商,奴颜媚上,只知道贪小利,仗着妻子娘家起势,不过是个吃软饭的——”他一字一字说得清楚,可见这些话不是第一次听,而是深深印在心里的,“谁能想到呢,这天下棋局,执子的人,其实就是这个人人都看不起的吃软饭的商人!”
他突然一把抓住赵琼放在桌上的手,赵琼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反而被他拉得更紧,“尤其是你,‘尊贵’的平邑长公主殿下。”他刻意加重了尊贵两字,眼中带着深深的嘲讽:“你恐怕早已经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了吧,我却难以忘怀。”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传闻中貌若九天仙女的长公主殿下,她依依偎赵仏身边,巧言笑兮,明眸顾盼,透着贵女少有的娇软。当然,他很快明白,这是对着她看在眼里的人,而她不看在眼里的,譬如他,得到的只是不咸不淡的一句沈侯爷。
“当时我就在想,你们这些贵女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他手上越发用力,用力到赵琼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知道,轻视我的下场!”语毕他一把甩开赵琼的手,价值不菲的官窑茶盏不幸被殃及,刷地一声砸在了地上,退在外头站着的小丫鬟们不禁抖了一下。尤其是凰儿,更是焦急万分。
赵琼手还带着胀痛,脸上却已然笑了起来,““胡达理确实很蠢,不过纵然他再没脑子,毕竟麾下兵强马壮,你又如何能与他抗衡?”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长公主殿下总该听过吧?”他筹谋多年,大把的银子花下去,自然有人肯为他卖命。再加上西南原本就是三教九流混杂之处,多的是多亡命之徒,本就没有户籍,暗中筹建私军,更不是难事。“何鞍行军打仗确实是个鬼才,现在又依靠着那个臭和尚,有世家襄助,他和胡达理谁生谁死,可不一定呢。”
赵琼眉梢一动,沈擎立刻察觉到了,“哦,说到那个和尚,他给胡达理添得麻烦可不小,胡达理很是生气。”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走在半路就忍不住叫人传来了信,让我除了那个和尚。那些世家都是些见风使舵的角色,治国理政或许有些能耐,在战乱面前,可是无能为力的。殿下,你说,我要不要按照胡达理的吩咐去做呢?”
沈擎的语调懒洋洋地,透着点漫不经心,像是在逗弄一只娇气的猫。赵琼咬牙:“你敢!”
“哈哈哈哈”他大笑出声:“殿下怕了?你该不会真对那个和尚动了真心了吧?”他的手要来碰赵琼的脸颊,被她一躲避开了,他不以为意,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很聪明,你的美人计使得也确实不错。那个和尚近日在宫里讲经,弘扬佛道,现下长安城里都称何鞍是佛祖转世,何鞍很是招揽了一批人。不过,那个和尚毕竟只是个传经布道的僧人而已。”他凑得越发的近,眼神也透出迷恋之色:“殿下肯对他温言软语,为什么不肯对我笑一笑”声音越发放轻,“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肯顺我的意,这天下我拼了命也会送到你手上,你将会是新朝的皇后,唯一的皇后。”
赵琼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他连微末时襄助他的妻子都可以抛弃,这样的人说的话,也能信?
她伸手推开沈擎,退后半步站起来,拿出昔日的气势睥睨着他:“沈擎,花言巧语这一套对我不管用,你还是省着些吧。我也不怕告诉你,你有后手,我亦未必没有。毕竟这世上谁都靠不住,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这也算是赵仏教给她的最后一个道理。
“你要是敢动长空,但凡何鞍放出一点儿风声,胡达理还没到长安就能被百姓们唾死。这是事关民心向背的大事,他胡达理蠢看不透,你难道也看不透?”她笃定地下了结论:“你不敢杀长空。”
胡达理声势如果一落千丈,即使搬出赵和,也不过是个试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小人罢了。若真是如此,他就再也没有和何鞍一决高下的可能。没了胡达理替他当马前卒,冲锋陷阵,沈擎又如何能坐收渔翁之利呢?
沈擎被她猜中心思,非但不生气,反而拍掌赞叹了一声:“殿下果真聪慧,称得上见微知著。昔日只闻殿下貌美,却不知殿下还有这番心思。我真是期待——”他拖长了调,赵琼直觉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果不其然,他气定神闲地勾起嘴角,接着续道:“这样玲珑心肠的美人儿,心甘情愿躺在我身下求欢,那一幕一定很美。”
“侯爷现下出去饮个几碗杜康,兴许在梦里还能见到。”她冷言冷语,却勾不起沈擎半分怒气,反而极是怜爱地道:“殿下,你又何苦这般委屈自己呢。你本就是锦绣堆里出来的人,看看这周遭的陈设布置,哪一样不是价值千金?那个和尚呢,听说很是清苦朴素,是个清修之人。你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是不是一路人,你说了可不算。”她说到长空时,眉目不自觉地便柔和下来,语调也柔得像水:“他是笃心修佛,心纯至善,我愿意顺着他、迁就他。”
路毕竟是人走出来的,只要两个人心在一起,又何愁走不到一路。
“呵,好一番情深意重。”沈擎沉下脸,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情深到几时!”说完便拂袖而去,外头的小丫鬟见他出来,忙不迭地福身相送,他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直直朝外走去。
凰儿提着心走进房,关上门,见赵琼安然无恙,不禁松了口气,走上前去问道:“姑娘没事吧?”
赵琼嫌弃地拿手背抚了抚脸,来到紫檀木雕缠枝牡丹架子前,沾了水擦洗,低声道:“没事,沈擎暂时不敢动我。”
“那、那咱们的计划——”凰儿扫她一眼:“其实姑娘若对他笑笑,语调婉转些,他必然会很高兴。哪怕只是在这用顿膳,咱们也能趁机把他灌醉,然后,”她狠下声,一字一顿道:“杀了他!”
话里多多少少地有点埋怨的意思,赵琼没有在意,凰儿现在报仇心切,自然急着动手。但沈擎不是个只顾美色的人,尤其是今晚一番深谈,更暴露出他的心思深重,轻易转变态度,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她淡声道:“再等等吧。”
等,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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