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长史
“长公主殿下走了。”
长空口中的诵经声一顿,对来人的声音异常熟悉的他,甚至不用转过头就知道是谁:“长智师兄”
长智在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我还以为,你会跟着她去信王府。”大殿中央的香炉中,腾腾升起烟气,这味道初闻起来呛人,但闻久了,反而会给人带来一种淡淡的安宁。
“她有她的路要走,我有我的路要走,路有千条,自然不可能时时刻刻同路。”
“难得,看你上次那么着急,我还以为你一朝堕入情网会爱得难分难舍呢。”
“师傅留下来的经文,我已译得差不多了,师兄若得空,不如与我一同修缮一番。”
长智:“……”早知道就不来调侃他了,你说我多这嘴干嘛!
信王是赵仏的亲皇叔,叔父辈里头与赵仏关系最好,因而他的府邸,规制远超一般王爷,更别提如今赵琼只是个郡主,规格论起来是逾制了,但如今何鞍不提,赵琼也没有自降规格的打算。
“若真要治我的罪,不管我逾不逾制,都有的是罪名等着我呢。若是不想治我的罪,这几样摆设,难不成我享受不起?”曾经的长公主殿下不以为意地道。
新任长史自然垂手称是。
“你,倒是很眼熟。”赵琼随手解了披风,扔到身后等着的林成手上,旋身一跨,在堂椅上坐下,上位者的睥睨姿态尽显。
“从前是在哪儿伺候的?”
“回殿下的话,奴曾经在晋阳大长公主殿下伺候过一段时日,也曾随大长公主殿下进宫请过安。”
“晋阳姑母?”
傅宪此时从丫鬟手里接过茶,闻了闻,才递给赵琼。
“是。”长史答得毫不迟疑。在生性风流,面首遍地的晋阳大长公主身边伺候过,旁人难免都带几分偏见,但他却从不以此为耻。
赵琼拨弄着茶盖,慢条斯理地吹了口:“抬起头来”
长史抬起下颌,视线紧紧盯着地面上,不敢直视赵琼。他生得面如冠玉,鼻梁高挺,桃花眼儿微垂,有种脆弱的美感。
“不错,生得果然好看,配在晋阳姑母身边伺候——你叫什么名字?”
“奴本是流民,早已忘了父母家乡,因而无名无姓,幸得大长公主体恤,赐下一字,唤作云儿,取自‘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一句。”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从此一句,就可以看出晋阳大长公主的心性之高。
赵琼默默了一会,才问:“姑母当时,可有什么话留下吗?”
长安沦陷得突然,赵仏都只能临时安排他们姐弟俩出逃,更别提其他人了,毕竟谁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譬如信王府的原主人,信王,作为赵仏的叔父,本该颐养天年的,听说长安沦陷,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去了……
“大长公主当时穿着皂色深衣,金玉钿饰,雀华若干,正装以待。府内私兵,无一落逃,皆严阵以待。本以为一番恶战在所难免。但新皇仁德,战前就已言明,‘缴械投降者,不杀。’因此劝降者众多。”云儿顿了顿,“其实府内众人都有战死之心。”
毕竟时人以名节为重,倘若贪生怕死,反倒受人唾弃,就算活下来了,也难以度日,倒不如拼一拼,说不得还能拼出个活路。
“但是姑母让你们降了,是不是?”
云儿闻言顿时跪下,肃然请罪道:“大长公主当时只是为了府内众人的性命着想,若论忠君爱国之心,其实大长公主比任何人都深,否则也不会以死殉国,奴敢以性命担保,还请殿下明鉴!”他以额贴地,屋内烧了地龙,其实不冷,但云儿背上发了层冷汗,不由有些颤栗。
等了好一会,上面才传来声音:“你不错,很忠心,以后这府里上上下下,就由你来管吧。”
云儿这才明白,方才的那句话,并不是眼前这位殿下真的对晋阳大长公主不满,而是在试探他的为人。
方才见她那样骄横的口吻,还以为传闻中的娇蛮公主是真的如此性格,万万没想到她也是粗中有细!也是,否则怎么能在新皇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还坐到了郡主之位,虽然比之前是差了一截,但总好过亡国公主的身份……
他脑中思虑万千,嘴上却答得很快:“多谢殿下赞赏。”
“好了,你先下去吧。对了,凤儿。”
凤儿从她身后一列人站出来,福了福身,“殿下。”
“凤儿伶俐,是个很聪慧的姑娘,就辛苦云儿替我好生教导一番,将来你们俩一道做事,彼此性情相熟,也免得此不知彼,彼不知此,不能互通有无,反倒误事。”
“云儿谨遵殿下之意,定不负殿下所托。”
赵琼朝凤儿眨眨眼,凤儿了然地点点头,回以一笑。
郡主府里的下人,少不得有些极体面的人家。她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就算有赵琼示意她做身边女官,没有一番手段,底下人也不能心服口服,何况她是孤身一人,比不得人家世代伺候的。这下有了云儿亲手教导,她就算一时压不住底下人,她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赵琼的一番苦心,她自然不能自己下了赵琼的面子。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管前面来什么妖魔鬼怪,都别想在她面前横!
自我鼓劲的凤儿暗自握拳,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云儿走了。
傅宪本想上前说话,赵琼手一压,先看了看左右,“你们都先下去吧。”
等到旁边伺候的侍人都退下了,赵琼才颔首:“傅统领有话便说。”
“殿下,晋阳大长公主已薨,身前到底是和情形咱们谁也不知道,殿下就这么信了那个云儿?”
“晋阳姑母的性子我清楚,她确是个水晶琉璃般的人儿。”也因此,她选择自尽这条路,赵琼是毫不意外的。
她反而笑着道:“其实父皇早就和我说过,说皇祖父早年偏爱晋阳姑母,为的就是她的傲气,反倒嫌弃父皇不如姑母多矣。”
所以叛军入城的时候,晋阳大长公主敢以身殉国,而赵仏,却没这个勇气。
傅宪被她一噎,一时说不出话来,这要让他怎么接?顺着她的话说吧,那就是对赵仏不敬,不顺着她的话说呢,那就是对去世的颍文帝不敬。
这不是明摆着为难他一介武将嘛!
他急得眼睛左右急转,支支吾吾做不了声,末了还是林成体恤上峰,觍着脸笑道:“殿下说得是,晋阳大长公主的性子,那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正着说不是,反着说也不是,那就索性跳过这段呗。林成果断把话题转回道晋阳大长公主身上,“大长公主此举也是心慈,好歹保下了一府上下。”
“说起来,你们跟着我这么久,可曾和家里联系了吗?”
房里暖炉的风呼呼往脸上吹,窗边熹微一条缝隐隐可以看见冬夜的一角。这样的天,其实很适合阖家团圆,围坐在一起,吃个暖呼呼的锅子,末了几人炕上随意坐着,闲敲棋子落灯花,说不尽的闲适惬意。
然而这样的场景,林成等人却无一人敢想。护龙卫众人尽皆沉默,只听赵琼道:“我知道你们的忠心,不会比当日晋阳姑母府里的人差。可我和姑母的心也是一样的。当日你们护送我姐弟出逃,忠心已尽到了。”
她有心想劝他们保全自己,却知道此时若是说出口,众人定然难以接受,因而话里拐了个弯:“现下在长安的时日还长,不妨和家里通个信吧,好歹,让他们知道你们平安。何鞍进长安时,不曾放任手下兵将乱杀乱抢,按说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但总归还是知道了才放心。”
人有了挂念,就不会时时刻刻想着身死当场了。
“殿下——”众人之中,已有忍不住哽咽出声的。
“去吧。”赵琼柔声道:“我在这里,安全得很,你们不必担心我。”
傅宪见众人犹有迟疑,忍不住斥道:“大丈夫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殿下有令,遵从就是。护龙卫众骑——”
“在!”众人齐声应和,声音响彻府内。
“听我号令,出发!”
众人齐声应是,垂手行礼,转身,跺脚,出发。脚步声齐得宛如一人。
傅宪和赵琼就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也是,傅嘉彦和赵和在一起,傅宪就是想叙父子之情,也没机会。
赵琼手腕一翻,示意傅宪坐下,“傅统领,你也不必拘束,就当陪我说说话好了。”
傅宪虽坐下,却只是屁股沾了点边儿,看上去就像坐在椅子上扎马步一样。
赵琼扑哧一笑:“傅统领,才刚自己说过的话就忘了?我有令,你遵从便是。让你坐,你便坐。”最后一句话,她放缓了声音,便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傅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才往后挪了挪,踏实坐下。
“傅统领,我有三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做。第一,何鞍厚赏,赐下的产业定然不少,你找一间地段最好的铺子出来,我自有用处。第二,传信傅嘉彦,抢夺兵权本就是兵行险招,若是情况不容乐观,果断放弃,让他带着赵和来长安,剩下的事有我。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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