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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明珠蒙尘


  故事的开头,离现在非常遥远。

  远到那时的宁姑姑只有十二岁,远到她还不是现在的名字。

  那时,那个叫做裴青衣的孩子,刚刚拜入峨眉的山门,还是个在凌鸦师太座下俯首的小姑娘。

  裴青衣永远记得她拜入峨眉山门的第一日,自石阶一路向上,直到走进大殿看着那尊高高在上的金像,听见耳中钟鸣作响,震透脊骨。

  她的心中只有“普济苍生”四个字。

  她也不知道,仅仅几年之后这几个字就被她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那时玉鸦峰盟会正是风光大盛之时,普天之下的少年英杰,不论门派、出身、地位,都可参加,把酒欢歌,比试切磋,七日之后,各自散去,相约三年后再聚。

  幼小的裴青衣趴在凌鸦师太身侧,一下又一下的研墨,看着长者在邀约的书信上做了批注然后封回到信封里,好奇地开口,“师父,阿砚可以去吗?”

  凌鸦师太将信封封好,放在桌子的一角,望着她轻笑,“阿砚年岁尚小,可以去看看,但上不得场。”

  于是,半月后,峨眉众人下山,裴青衣跟在凌鸦师太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踏进这个她刚刚参与其中的江湖。

  那时的玉鸦峰上旌旗猎猎,再无过往的平静。玉鸦峰本是过去一位前辈练武清修的地方,那位前辈辞世后,他的弟子在此切磋比武,时间久了便招揽来许多人。百余年前江湖中出了一位奇人名叫寿麻,他在百里山上力战天下子弟之后以一枚肃麟令执掌武林三十余载,为振兴中原武学,便有了这玉鸦峰盟会各家齐放的胜景。

  裴青衣从未出过远门,这一趟路途中便很是活泼,大师姐因着峨眉规制,总觉得她这样有损师门风范,时时管束着,最后还是凌鸦师太看出她的几分委屈,才放了她随处奔走。



  峨眉一行赶到玉鸦峰之下时,盟会已经开始了半日,裴青衣沿着山道一路往上,隐隐听得顶峰之上的热闹声音,便加快了脚步一路疾行。

  玉鸦峰山势陡峭,唯有顶峰之上有一大块平坦,极目远眺,山河风光无尽,另有不知什么年月的青松长在巨石之上,笑看群英集会,自有一番风骨。

  当日那位前辈也不知修的是什么功夫,竟在山顶之上修了一个巨大的棋盘,称之为子夜盘,其上网格分明,只在当中落了黑白两枚棋子,不知是何用意。

  裴青衣站在一旁看,如今那棋盘倒也没有空闲下来,做了这盟会比试的擂台,比试双方各站黑白,倒真像是一局好棋。

  峨眉派聚集在山崖边的空地,凌鸦师太自向好友问候,裴青衣跟在师姐身后。峨眉多女流,自是要忙碌着准备吃食,分发给孤身前来的少侠以表包容之心。

  裴青衣便是那时遇见那个人的。

  那个鬼离渊后山剑池中那把剑的主人。

  少年郎神采飞扬,初见时,他长剑刚刚出鞘,那剑说也奇怪,通体碧色,看起来似玉通透,又发着凛凛的寒光。他飞身上场,双足都未曾落地,悬在半空,一个转身间,只消片刻就挑落对方的兵刃,然后站定,抱拳拱手,挂着浅笑回到自己的位置。他身侧另有一世家公子模样的少年,见他剑招凌冽,叫好之余,眼中有明显的羡慕。二人坐定,凑在一处谈笑,偶然说到些什么,便尽兴饮酒,很是快活。

  裴青衣年岁虽然小,但人大多喜欢好看的东西,因而前去送吃食的时候便多看了几眼,她正待要走,却被叫住。她回身正见那少年郎面带笑意地望着她,眼睛看向她的白莲玉佩,奇道,“峨眉竟还有你这样小的弟子?”

  裴青衣手抓着衣裙,涨红了脸,辩驳道,“我不小了,下月我便十三了。”

  那少年郎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转头与身边的小公子对了个眼神儿,一时间眼睛都是晶亮亮的,笑过之后便从怀中掏出块松子糖来塞进裴青衣手里,“好,希望下次,我能在场上领教峨眉的高招。”

  裴青衣愣愣地站在原地,说话间那少年郎身上的几分酒气传来,竟叫她有些上头,直到师姐在另一边招呼着才急急忙忙地跑走,留下身后的一声轻笑。

  其实故事到这里就要结束了,只是那块松子糖在裴青衣的怀里发热变软,最后成了软乎乎的一汪春水。

  年岁尚小的姑娘不明白什么是喜欢,只是朦胧地知道,自己的后半生里,有这个人的一席之地。

  宁姑姑话至此处,略略停顿,低垂下头笑了笑,嘴角噙着少见的属于少女的羞怯。

  我隔着朦朦月色,将岁月折叠,隐约见得那个还叫裴青衣的她的样子,她虽是北方人,却生了一副江南女子的模样,一双眼睛里汪汪地含着水。

  我如今的年岁比那时的她还要大上几岁,自然心思灵通地多想了几分,我侧头望着她眼底的闪光,一时间满心荒芜。

  怎么能,不心动呢。

  裴青衣最终还是没能知道那个少年郎的名字,只是在跟着峨眉的队伍下山时转头多看了一眼,那人站在崖边的青松下,遥遥相望,最后将一块什么东西丢进嘴里,满含笑意。

  那个身影最后被大师姐宽大的衣袖挡住,像是一片云彩,最终悠悠摇摇地飘回到峨眉的金顶。

  练功的日子是顶顶枯燥的,裴青衣下盘不稳,根骨又柔,免不了在师姐的手下多吃点苦头,凌鸦师太有时就站在廊下望着,却什么也不说。裴青衣年岁渐长,有了心事,就不再像从前一样跟在凌鸦师太的身后,将什么都像倒豆子一样尽数倾诉。

  她就在师太的目光中混过了一日又一日。直到有一天,众弟子坐在一处休息,最后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儿,三个两个地凑在一起比划,剑影交错,裴青衣紧跑几步蹬上一旁的树干,一个拧身,剑在手中转了一圈,只消挑开师姐迎面而来的剑就算是获胜,可那一瞬间,她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心中叫嚣着疯狂的欲望,直将剑抵在师姐的肩膀时,才逼停自己。

  四下的同僚不明所以,只是围上来欢呼,道裴青衣小小年纪便能在掌剑的师姐手下胜出,是不可多得的英杰。裴青衣呆立当场,心里清楚,或许自己的脸色并不算好看。

  她的心思太重,她的身子太轻。

  那日暮色四合,她避开晚课,踏进凌鸦师太的房中,伏跪在地。

  凌鸦师太在殿中的幽暗烛火中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弟子额角挂满汗珠,忍不住轻声叹息。

  裴青衣四岁之前生活在樊州的富庶之家,而后颠沛流离,入了峨眉地界。她眼见家人死在无能为力的饥荒中,或者荒山草莽的大刀下。她的心像是蛮荒中带刺的花,虽然稚嫩却见遍了残忍,在不经意间就会流出本能的杀意。

  峨眉的佛光下,无数女子伴着青灯佛像过着云淡风轻的生活,她们不是没有过爱与恨,她们只是放下了。

  可裴青衣,还没有。

  那一日,殿中的烛火摇摇欲坠,凌鸦师太在最后一滴烛泪流下的时候对她说——

  “你下山去吧,俗世有万千气象,并非只有苦痛才是值得被留在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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