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岫玉无声

　　峨眉地界气候温和，裴青衣的衣衫也大多轻薄。在岫玉谷的第一夜，裴青衣起先还坐在屋檐上发呆，后来实在觉着寒凉才缩回了屋里。

　　那掌柜家的女儿又给她抱了床薄毯，裴青衣千恩万谢，最后蜷在床上直撑到快要天明才昏昏睡去。

　　后果就是她晨起坐在茶摊上醒神时，还顶着两个青黑的眼眶，眼见着背着个小包袱的郭子德远远地打马到了近前，还没有回过神来。

　　郭子德昨日晚间得了那镖头的消息，那人的话，带的也不清不楚，只说裴青衣在西边的岫玉谷等他。唬得他还当是人出了什么事儿，急火火地往莫如霜那去了，才知道莫如霜一早押了镖出门，去樊城，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郭子德随手放了马，便奔到裴青衣跟前，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确认没什么事之后可算是舒了一口气。

　　“裴姑娘，往后万不可如此这般了。”

　　裴青衣晃晃脑袋，又将手里的清茶一口饮尽了，觉得脑袋清明不少，这才抱歉道，“郭大哥，是我的错，此番也确是有事相求。”

　　茶摊的掌柜出来上茶，顺便与郭子德点头示好，郭子德将一杯茶拢在手心里捂着，这岫玉谷早晚确实寒凉。

　　“有什么事儿，你且说就是了。”

　　裴青衣斟酌着字句，不由得远远地望了一眼岫玉谷的一片翠色，“昨日，我听那小厮说，你从岫玉谷中走，见着里面有个男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郭子德皱眉，似乎是有些莫名其妙，“左不过是前两日的事，说起来也真是骇人，岫玉谷中这些年什么都有，就是少有人。长隆镖局开这条镖路也是迫不得已，就算是走，也尽挑的是白日，谁知道好端端的，就冒出来个人呢。”他话顿了顿，又接道，“不过，非是我胆小，那岫玉谷里山洞很多，若得太冒险，我也想探上一探。”

　　裴青衣的手悄悄攥起来，又问，“可看清模样？”

　　“离得有些远，看的不甚清楚。”郭子德摇摇头，“只看清穿着一身黑衣，身材瘦长，剩下的便不知道了。你将我叫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裴青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人呢，是我几年前在玉鸦峰上相识的，我回山后，久未见了，只是他最近家中生了变故，我路途中遇见，一路跟行到此，恐他悲痛中生了冲动。如今他避在谷中，必是不想被相识的人同情，所以请来郭大哥……实是无奈之举。”

　　裴青衣神情诚挚，郭子德凝神看着，觉得这事儿并不算难办，便安抚她，“明日我还要走这趟镖路，若是我见到便送他些生活所需，来往时也为你照看些，你且放心。”

　　眼前的男人虽然是个糙汉，但性子是顶柔软的，看着裴青衣低眉顺目的样子，只是答应下来便是了。

　　两个闲话半晌，又赶着日头吃了些饭食，郭子德还要回去准备明日的行程，饭后稍息便要走了。裴青衣起身相送，两人刚一站起，郭子德才一拍脑袋，突然想起另一桩事儿来，便回身解下自己的包袱来交给裴青衣。“对了，前两日凌鸦师太来了信说十八江长生门的窦天师大寿，也正赶上长生门的百草大会，峨眉与长生门渊源颇深，需得贺上一贺。本该师太亲往，但路途遥远，便请你代为相贺，只需送去贺帖便好。”

　　小包袱不打也没什么重量，裴青衣却觉出了不寻常的意味，百草大会众派云集，虽说不是各门派掌门人都去，但总归也都是门派里略有资历的老人，她连无名小卒尚且不算，凌鸦师太此举可说是不妥。

　　眼见裴青衣眉头紧皱，郭子德掂量出这包袱背后的重量，沉声安抚，“师太从不草率行事，她也是希望你多见些世面。”他翻身上马，理了理马儿的鬃毛，“勿要多想，尽早启程才是正经的。”

　　小包袱抱在怀里，悬霜从远处踢踢踏踏地回来，贴在她身边低垂下头，裴青衣抬手在悬霜颈上摸了摸，心中千回百转。

　　自晌午郭子德走后，裴青衣一直坐在屋顶发呆，她已然决定明日就启程往十八江去。身后隐有声响，她一回头便见那掌柜的女儿端着茶盘上来，“姑娘，你晚间也没有吃东西，我给你留了些，垫一垫吧。”

　　裴青衣笑笑，又转回头去看方才的方向，“多谢，但我不饿。”

　　茶盘被寻了个安稳的地方放下，那姑娘浅笑着坐在她身侧，“姑娘明日便走？”

　　“是啊。”裴青衣捻了捻攥在手里的玉佩穗子，又道，“或许过些日子我还回来。”

　　二人就此沉默，裴青衣觉得奇怪，便回头去看她，见那姑娘低着头，唇紧紧抿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那姑娘抬头，眼睛湿漉漉的映着月光，“今日听见你同郭镖头说要去十八江，是以有件事想求姑娘。”那姑娘略略停下，打量了一眼裴青衣的神色，才怯怯地接着说下去，“我曾与一位长生门的少侠交换信物，之后他便很久没有回来，我与阿爹日日守在茶摊，虽然人来人往，但十八江路途遥远，长生门又避世清高，少有人去。女儿家的这种事儿总不好与爹爹言说，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寻寻他。”

　　裴青衣暗自感叹好生痴情，便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可有什么信物？”

　　“他叫韩无心，额角有一红色胎记。我久在山间，也没有什么贵重的玩意儿，便赠他一个绿檀木梳，他以一玉跳脱回赠。”姑娘声音温软，“若你寻到他，帮我告诉她，云娘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知道有情有义，若是，他反悔了，我也不会纠缠……”

　　裴青衣闻言也觉酸涩，便轻轻拍了拍姑娘放在腿上的手以示安抚，最后保证自当尽力为姑娘寻找。那姑娘颔首道谢，又坐了半晌才下去。

　　那时月轮以高高升起，裴青衣孤零零坐在春夜的晚风里，只觉心里空落落的。悬霜在屋檐下自顾自地踏足，一步一步散乱地踩在裴青衣耳边心口。她思忖半晌，猛一抬头，从屋顶上掠起，乘着风踏着月，就向着岫玉谷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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