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梦时书10
“达于万物之情”虽然是人族的说法,但也是白泽确实有的天赋,过她眼里的东西,神仙妖鬼人魔灵无所遁形,哪怕是棵草是块石头,但凡有点灵性,种族属性特长弱点一目了然,活生生三界行走的博物图鉴。
悬崖边隔着黑雾看见巫炤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位是个鬼,近距离看过之后确定是一个灵力很强且怨恨深重的鬼,而且不幸还是被他们造访过墓的鬼。虽然巫炤不可能以盗墓之类的罪名把他们告去阳平县衙,单看他对云无月下手狠戾程度就完全足够判断出,这人无论主观还是客观上都极度危险。
墓里爬出来的上古怨魂,哪怕看上去水灵灵的姿态优雅,可身上那股子腐朽的血气浓得让她完全没法忽视。精通各种法与术,又和黄帝有仇恨,曾经杀过很多人——
面对这种人,根本没必要告诉他自己叫什么。
但他孤零零地站在那,苍白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埋入这经久寂静的冻土,用又虚又低的声音问她的名字。
他分明面无表情,沐星莁就是莫名其妙从中瞧出了一丝丝连他自己都克制着期待。
心口没来由地抽疼一下,虽然转眼就被伤口的火辣辣盖过去,名字却已经脱口而出。
得到她名字的巫炤站在原地依旧没动,点了下头,随后报上自己的名号:“巫炤。”
这一来一往透着诡异,沐星莁当然知道他叫什么,毕竟阳平附近有两个墓的墓主人相约“你起尸,我起尸”的可能性太小。但她觉得自己不太对劲,扭过头瞬间就收了微笑,跨过空间裂缝,再没回头看一眼。
人群之中,只有云无月若有所思,在巫炤变成一团黑雾消失之前,将目光在他身上多停了几秒。
————
“真回来了?”
踏出金光熠熠的空间裂口,人间的暖风扑面而来,山坡上泥土发软,草尖都显得温柔。暮色卷着火烧云压下来,把几个人影子拉得细长,随着风吹草晃一摆一摆。
沐星莁随便到处看,目光扫过小坡下的湖面,瞬间被那景象愕住。
落日在湖面铺了层暖金,显得水底又深又黑,微小的波纹偶尔滚过去,带动水面碎金样的反光上下浮动,撞在中心墨绿而边缘泛紫的荷叶上。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城郊野湖如今堪比“赏荷名胜”,黑莲一二成堆三五一团,从岸边一直蔓延到深处,不算稀疏地布了整个湖面。
她太阳穴猛跳,直觉要出事。
她站得离北洛远了点,其他人倒没注意湖面,凌星见往前走了两步,迅速折返回北洛面前,再看这位少侠的眼神里已经多出了崇拜:“这一招你是从哪学的啊?!要怎么样才能学会?”
北洛把头转开,抱起胳膊,拒绝回答,拒绝说话。
北洛往哪转头,凌星见就往哪走,仰头看着他,“大哥,透露下一嘛,别这么冷漠。”
北洛继续往另个方向转开脸,连眼也一块闭上了。
常陈:“师兄……”
“欸,我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个大哥说什么……王辟邪?我一下子没给反应过来!”凌星见手心拍得“啪”一声响,“难道你就是——咦,那个大哥怎么不见了?还有美人姐姐呢,都没有跟过来?”
北洛从头到尾冷漠抱肘,听见巫炤更心里略感烦躁,只当凌星见说起“美人姐姐”,他牙齿在下唇狠狠碾了一遭,睁开眼,滚动眼珠四下看了一圈。
云无月就在不远处,只是隐了身形。
巫炤……巫炤不见了。
北洛皱了下眉。
常陈第二声严厉的“师兄”终于把凌星见拉回正轨。他虚握拳放在嘴边清下嗓子,正色说:“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得告诉你们。”
虽然凌星见给北洛一种不靠谱且聒噪的感觉,但正经事不能耽误。北洛看向他,听见他说:“其实除了你们几个,阳平也有一些人古里古怪的睡着了,怎么喊都喊不醒。我让师弟师妹们御剑去附近的城镇看过,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异常。”
睡着……
沐星莁在心里头把这两个字咀嚼了一番,扭头再看湖面,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她招呼他们过来:“你们来看这。”
北洛腿长,当先跨步越过几个人到坡上,凌星见和岑缨快速跟来,见到这景象,都不由睁大眼。
“这么多……”
“全是那种黑莲……”岑缨小声喃喃,“比之前还多了好多。”
“先回城看看。”北洛侧身对他们说,“最近好多事都古怪,还有我们也在鼎湖莫名其妙睡着了,谁知道是不是有关联。”
半路上,凌星见又颇不肯死心地问了一句:“大哥,你到底是不是王辟邪啊?”
北洛:“………”
————
再回到阳平正是傍晚时分,落日挂在山头,虽然依然刺眼,但光线已经发红,像彻底落下去前最后挣扎着的发亮,将这依山的小县城整个照得暖橙橙的,泛起宁静的倦意。各家户已经有不少张罗着做晚饭,烟囱里腾起炊烟。包罗万馅晚间营业正营得火热,大笼屉盖子一开,大团白雾裹着香味和热度腾起来,扑得人睁不开眼。
但城里老百姓讨论的东西却暴露了城里的情况并没有表象那么好。
一路过来,十个人里有八个在说“一睡不醒”的事,不少人夜里连觉都不敢睡,生怕睡下去就再也醒不来,人群里弥漫开一种淡淡不安。
秋文曲正在客栈楼下低着头来回踱步,心里焦急万分又无计可施。
北洛带着岑缨沐星莁,后面跟着凌星见秋文曲还有看不见但确实在那的云无月走过来,秋文曲抬头看见他们,立刻迎上前。
“师妹,你到底跑哪去了?!不声不响,一走三四天。”
这个时长让北洛和沐星莁或多或少一惊,岑缨几乎不可置信:“三四天?有那么久吗?……难怪醒过来以后觉得好饿。”
“对不起啊,师兄。”岑缨歉疚看着秋文曲,“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本以为只是闲逛一会儿,结果发生了好多事……”
“人平安就好。晚点你和我细说。”秋文曲看了一眼北洛,对岑缨说,“如今有个难办的事。城里的一些人莫名昏睡,葛先生也成了那样。”
岑缨:“葛先生?!”
北洛来人间主要是为了护城大阵,本就想拜访葛先生求教,谁知道莫名发生了一堆破事,再回来葛先生却陷入了昏睡。
秋文曲点头:“跟我来。”
进城以后,凌星见终于不执着问北洛到底是不是王辟邪了,他认真听秋文曲说完,提议道:“也带我们去瞧瞧吧。”
秋文曲看向他们,询问岑缨:“这几位是……”
“他们是星工辰仪社的门人,这一回帮了大忙。”岑缨给师兄介绍,“据说是因为预感到将有大灾才下山的。”
常陈对秋文曲抱了个拳。
秋文曲点头:“那就一起去好了。”
北洛忽然想起另一个被落在阳平的家伙,“原天柿呢?”
“……谁?”
“就是那只鼠。”北洛说。
“哦,它好好的。”秋文曲对上名号,似乎也松了口气,“有时候趁着四下无人,会出来说上两句,总问你回来了没。”
“我们已经离开了客栈。”秋文曲带着他们往医馆方向走,“一开始担心这是什么病,就去找大夫,只是大夫也无计可施。眼下昏睡的本地人都在家中由家人照料,外乡人则暂居医馆。”
“这不是病。”沐星莁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忽然开口,说出来的话让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半魂莲的力量在浸染阳平,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恐怕会有更多人睡过去。”
“什么?!”凌星见声音提高八度,差点破音,“什么力量?”
北洛的步子停了下来,扭过头看她,“什么意思?”
医馆和客栈离得不远,一群人被沐星莁的话惊停时,已经到了医馆门口。五个人一齐堵在台阶下面,医馆小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快步迎出来。
“没事。”北洛冲他挥挥手,继续迈开步往里走,“你的意思是,他们莫名其妙昏睡其实是中了那个黑莲的邪?半魂莲?这到底是个什么花?”
“黑莲源自魔域,后来因为意外被带到了人界,‘半魂莲’这个名字似乎也是人族起的。它的力量介于虚实之间,可以影响精神和意识。”沐星莁对他们说。
“古早之时,它们应该有段时间在中州一代长得很好,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都消失了,之后数千年间再未出现。先前我没有特别提及,主要是因为魔域各个空间里充斥着各种不同的力量,人界也同样有风水异物造成的奇异灵力,不值得过度注意。但假如有人因此出现昏睡、死亡等意料之外的不可控情况,这种力量就需要被格外留心。”
医馆里头烛火昏暗,外间躺着三个病人,神色如常,脉搏也正常,都是得了“怪病”昏睡过去的。他们基本是外乡来的,没什么亲朋照顾,便都医馆里一个年老大夫领着孙子来看着。
云无月进门就现了身形,走过去看了两个人的情况,伸手在他们额头上方分别探了探。
葛先生住在条件较好的单独隔间,秋文曲领他们进去。几个人对沐星莁说的话耿耿于怀,秋文曲说:“真要是和黑莲有关,那我们马上去把附近的黑莲都毁掉?”
“可以一试。不过黑莲原本不是人间之物,要用法术才能毁掉。”沐星莁斟酌了一下措辞,“但经验来讲,能够影响到精神和意识的力量往往不会那么简单。”
岑缨问:“那我们几个在古鼎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沐星莁:“但鼎湖没有黑莲……”
“我身上带了好几朵。”
岑缨的话让沐星莁声音戛然而止,她扭头看向少女,只见她在身上上下摸了一圈,露出疑惑的神情,“咦,怎么不见了?我明明记得当初拿了四朵。”
四。朵。
好家伙,一人一朵,一个也没落下。
沐星莁露出一种啼笑皆非的表情:“我明明记得给你说别接触它。”
岑缨确实有点自责:“当初在湖边想着拿点回去找你研究……以为只一小会儿不会有事,谁想到……”
“先前在鼎湖,你没感觉到黑莲的力量?”北洛问。
“在鼎湖的时候我各种感觉都被伤影响,现在缓过来了不少。”
沐星莁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她肤色本来就偏白,出鼎湖的时候特别施了个障眼法遮挡了一下满身的血,乍看上去看不出来有任何虚弱,只有她自己知道伤口的疼痛对她的刺激还没完全停止。
她继续告诉他们:“刚才在湖边上的黑莲和在墓里见的感觉不一样,力量明显是被激发出来了。”
云无月这时检查完葛先生的情况,把手从她额前收回,转身对找众人说:“她的精神被封闭在了梦中。”
“封闭?”
云无月点头:“我刚才看过医馆里其他两个人,也是一样。”
“那要怎么样才能帮他们?”
云无月想了想,“这些人恐怕无法感应灵力,很难从外界直接唤醒,即使有办法,精神也难免受损。最好是能在梦境中找到他们,再行应变。”
秋文曲不由担心:“倘若一直不醒会如何?”
“寻常人的话,精神会逐渐枯竭,肉体也将随之死去。”
岑缨:“难道不是身体先撑不住吗?”
“以常理看的确如此,但是能够困住人的梦境本就不同寻常。”云无月说,“如果我所料不错,之前我们在梦境中所见的阳平,就是受到黑莲力量的影响而被维持成了一个域,那么做梦做者将会很难被唤醒。即便毁去黑莲,他们也未必醒来。”
岑缨虽然对云无月和沐星莁所说这些从前闻所未闻之事一时不能彻底通透,但她很聪明,瞬间就类比出来:“是不是就像一个迷阵,即使入口已经不在了,也只是让外面的人进不去,但里面的人还是出不来?”
“对。”云无月说。
北洛蹙眉想了一会儿,问秋文曲:“黑莲是从什么时候变多的?”
“就是近几日。”秋文曲想了想,“它们突然长起来,是不是湖中有我们不知道的变化?”
凌星见掐指,“星坠于野,不祥之兆,难道就应在这儿了?”
“你说会不会是巫炤?”
北洛的思绪千回百转了一大圈,最终绕到了这个人身上。他问众人里可能对巫炤了解最多的云无月,“他墓里也有黑莲,他又正好醒过来,是不是太巧了?”
他沉声道:“司危说找岑缨报仇,要是巫之堂真的跟黄帝之间有什么仇怨,这事就还没完。巫炤这个人,比我们一开始想象的还要危险。他跟我们过去鼎湖也很可疑……”
北洛说得非常合情合理,众人觉得极有可能,只有云无月表情有点莫名古怪,对巫炤跟去鼎湖的动机似乎有些其他想法。
她看了一眼沐星莁,后者正微微眯起眼思考北洛所说的可能性,看表情应该是很赞成北洛的说法。
云无月微微抿唇,却没再说什么。
凌星见问:“巫炤是谁?”
“墓里跑出来的那个。”北洛抱起胳膊,强忍住什么吐槽的话,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你在鼎湖还一直喊他大哥来着。”
“什么?你说——”凌星见震惊了,“原来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什么叫做:原来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北洛自觉他虽然算不上一身正气,看起来至少不邪,打扮整洁利落,起码是本朝代的衣服。怎么看上去都不该是和巫炤那种“奇装异服”“梦游走路”的千年僵尸是一伙的吧。
他不怎么快活地提着语调反问:“我们为什么要是一起的?”
这回是凌星见答不出来了。他像是刚接收了一个和自己知识储备相悖的事情,脸上浮出迷惑和欲言又止的表情。他貌似想伸手比划,目光在他、沐星莁身上来回过了两趟,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或许是一个误会?
顶着几个人等待的目光,还是常陈率先开了口。
他这句话不是对北洛说的,也不是对云无月或者岑缨说的。他看着沐星莁,吐字清晰发音标准道:“我们到的时候,他正抱着你嗯,对你做了一个这样的动作。”
不知道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动作,让常陈一下子没能把它的学名直白说出口。
他对着空气,抬起右臂,五指没有特别使劲地张开着,上下小幅度划拉了一下,同时拇指微微往回收。
沐星莁的表情逐渐魔幻。
“他在……?”
她模仿常陈的动作自我感受一番,“结咒?”
“不是。”凌星见按回去常陈的手,“我觉得他是在摸你的脸。”
“噗——”医馆外间适时应景响起一位老兄喝茶呛住的声音,接着是铺天盖地一通咳嗽。
沐星莁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色肯定是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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