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腊月初八。

        天光从东边破开，略带冷霜的空气笼罩了整个长宇镇，小贩却早早地推着小车，来到街市上。只要再过一会儿，清冷的街道就会充满世人的言语。

        今是腊八，这个原属佛教的节日，慢慢被历史所融合，已变为民间家家户户庆祝的传统节日。

        济明药堂早早就把大门打开。屋内，祁轩单手握着柳十一带回的春阳剑，并不熟练地挽了个剑花，僵硬地舞起不知哪里学来的剑术，对椅上的小孩说道：“小寒，你看哥哥舞的剑好不好？”

        小寒半阖着眼，附和着“哇”几声，随即又张开冒了几颗乳牙的嘴。

        祁轩见小寒这般模样，将他抱起举高，厚着脸皮道：“别这样，要不是郎君不让我学，现在我肯定能在剑术这一道走至巅峰！”

        说完他又自觉好笑，小寒不过是个数月大的小孩，无法理解他现在复杂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回答，对方只会用乌黑澄澈的大眼看着祁轩。

        双方大眼瞪小眼地相持一段时间，最终是祁轩妥协。“既然没兴趣看我精湛的剑术，那我也不勉强。”祁轩觉得无趣，抱着小寒在屋内转悠一圈，自顾自道，“兰若生春阳，涉冬犹盛滋。春阳剑……”

        祁轩想到五六天前柳十一带回的男子，转移话题，沉下声问小寒道：“郎君带回来的人，和浦村大火脱不了关系。那晚发生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小寒不答，祁轩又笑，小寒似被吓到，他用两支手指将小寒耷拉下的嘴角提上去。祁轩也是太无聊了。柳十一带回男子后，这几日都守着他，自己也只能和个小孩玩。

        五六天前，祁轩和柳十一带着两人一剑回到药堂。一人满身伤痕，一人在祁轩怀里不断呜咽。

        长宇镇的居民除了每日耕地织衣，还有一爱好就是驻足看戏。这似乎是每一方水土上的居民所具有的能力，也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有人赞扬：“柳大夫不问生疏，救死扶伤。”

        有人质疑：“柳大夫带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回到药堂，柳十一门也不关，就吩咐祁轩道：“打盆温水，抓些草药，动作快。”

        他语气这样地平和冷静，祁轩倒和他急了，将内心的顾忌说出：“郎君！这人一看就带着一身麻烦。往轻了说，就是有什么仇家找上他了！救他很有可能引祸上身，牵连许多！”

        “那又怎样？当下首要之事是救下此人，其他的事，待他醒来再说。”

        镇上居民将药堂围了个水泄不通，津津有味地看室内的人一唱一和。

        柳十一的性格祁轩虽领略过，但仍是摸不透、不理解。他又想：这个人曾经救过他一命，当时是不是也面临着这样的窘境？

        不论是争吵还是比试，祁轩总是是居于下风的一方。无奈祁轩只好笑着对门外的人说：“今日济明药堂有事要处理，暂就……”

        “今日药堂正常开门，各位乡亲们有何不适尽可到来。我济明药堂的大门，为每一位人打开。”柳十一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温和且有力，将祁轩未说完的话堵回去。

        祁轩闻声只好作罢，在众目睽睽之下捡药，捣药，熬药，再哄哄小孩。

        那天是小寒时节，祁轩就叫他小寒。小寒比他想象的要乖巧，不像邻家儿童般大哭大闹。不过太安静也不好，饿了乏了也不晓得。就像此刻，小寒抓着祁轩的衣襟，皱着眉歪着嘴，幽幽看着他。

        “……”祁轩怀疑被小寒盯着背后发寒，怀疑他沾染上了邪祟。

        柳十一救下男子，一方面是因出于医者本能，另一方面，浦村夜临大火之事，目前确实只能从那人口里套出。有些事他不能去做，但又想知道。

        腊月清早的阳光悄悄从外爬进，随之而来的还有冬日无孔不入的寒风。

        柳十一悠悠转醒，收了收大衣，摇摇撑麻的手臂，欲起身去关窗，却想起昨夜已经关紧。

        他将目光聚焦在床榻躺着的人身上，柳十一不免再次感叹世间之大，还有太多未知领域。

        譬如眼前的人，不过几天时间，身上的伤已愈合得差不多了，血气也渐渐浮现在脸上，就是紧闭眉目，不睁眼。

        柳十一静静端详着面前的人，伸手探他的脉，节律整齐，平和流畅，寻思着这两日应当就快醒来了。

        虽说外边寒冷，但柳十一还是要将窗打开透气。泛着淡淡金光的尘埃也随着柳十一的动作漂浮起来，在半空中久久不肯落地。

        窗外，街市上稀稀疏疏来了几个赶早集的居民。

        柳十一眯起眼睛眺望，看见一批人骑马踏来，轻啧一声，随后下楼，对抱着小寒玩耍的祁轩道：“春阳剑收好，我们迎客。”

        祁轩一时不解其意，但手上动作没有丝毫懈怠。待他将木板合上，就有一行人掀布进来。

        “柳大夫，燕霞派感谢你近两年在长宇镇行医救人。今儿来这给你拜个早年。”为首的人说道。

        当地的人若是知道燕霞派，也就会知道面前这个四十多岁，而功夫平平的邵平杰。自小就进燕霞派，三十余年还是在外门学些再基本不过的功夫。

        柳十一笑着道了声谢，便不再多言。

        邵平杰也不奢求柳十一能给他什么回应，开门见山道：“听闻柳大夫前几日带回来个了不得的人物，还是浦村带来的。在下知晓柳大夫宅心仁厚，但你私自潜藏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还不上报我派，这是触犯了规定。市井上甚至传言你带回个妖。考虑到百姓的安全，望柳大夫可将那位人交与我派。”

        闻言，柳十一礼貌地笑了笑，认真回道：“邵仙长哪听来的话，那日从浦村回来的就草民和祁轩两人，不曾有第三人，更不曾带回什么妖。”

        邵平杰一扯嘴角，轻哼一声，目光停留在祁轩怀里的小孩身上。

        “这是我小侄子。”柳十一注意到他的目光，淡淡道。一旁的祁轩没想到自家郎君还会撒谎，要晓得为了一个不相识的人去欺骗修仙之人，会有何后果。

        “柳大夫的家眷我们不管，只不过你所言的话不足以让我信服！”邵平杰不屑，继而道，“众弟子听令，搜查柳大夫的药堂，一个角落也别落下！”

        祁轩听完邵平杰的话，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将药堂捣乱，却不能做出什么反抗。

        “实在是对不住柳大夫。既然你不承认，那燕霞派办事，也别插手。希望两袖清风的柳大夫最好别私藏妖孽。”

        柳十一眉眼低垂，掌心冒汗。他知道邵平杰在看着他，企图从一丝的神态的变化中找出异端。

        药堂很快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尤弦从倒伏的桌椅中走出，说道：“师兄，未发现所找之人。”

        邵平杰看着柳十一低垂的模样，朝二楼抬了抬下巴。

        “这……二楼是柳大夫就寝的地方。”尤弦道。

        邵平杰微嗔：“既然柳大夫自称未藏妖孽，那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去看一看又何妨？”尤弦不违命令，带着三两人上楼。

        祁轩做不到像柳十一一般能忍耐，表现得那么平静。快要发作之时，尤弦就下来了，朝着邵平杰摇了摇头。

        “既然仙长想捉的人不在草民这，那么请邵仙长回吧，”柳十一拱手道，“恭送仙长。”

        燕霞派也不是那么无理的门派，将人家药堂翻了个遍还未达到目的，再待下去柳大夫告他们扰民也无话可说，便愤愤离开。

        柳十一侧耳静听，确定脚步声走远消失后赶忙上楼，却见屋内干净整齐，似从没有人来过，仿佛前几日彻夜不眠守在他身旁的场景，是在梦中出现。

        “柳大夫。”柳十一闻声回首，不知那人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披着件单薄的衣裳站在他面前。也许是昏睡了太久，嗓音低哑。

        柳十一将大衣脱下递予面前的人，道：“穿上。”方才在楼下的对话他一定听了不少，为避免有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柳十一先不作解释，示意对方先讲。

        然而对方不解其意，微微勾唇笑笑。

        柳十一略微尴尬，抽了抽嘴角，问道：“这位公子身体有何不适？敢问方才你是怎么躲过的？”

        男子提前就准备好了要说到话，流利地答到：“在下春阳，武夷一带富家子弟，前些日子与家中人闹矛盾出来浪荡。未料到路径此地遭到山贼打劫，武艺不精深受重伤，捡回一条小命，顺带救下一小儿。多亏柳大夫出手相助。方才在下躲在门后，这几日还给柳大夫多添了些许麻烦。”

        这番话漏洞百出，但柳十一也不好对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询问太多，遂面上带笑点点头。

        “郎君，我将药堂收拾好了！”房门未关，祁轩进来就看见几天前带回来将死不死的人站在柳十一身旁。

        柳十一抬手，开口介绍道：“春阳。”

        “啊！那不是……”祁轩想到那把剑，话未讲完，小寒就将肉嘟嘟的手掌拍在祁轩嘴上。后者随即反应过来，把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接着道:“前几日郎君救回来的漂亮哥哥吗？哈哈，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春阳没看向祁轩，反而伸出修长的手指，挑起小寒的下巴，垂眸端详，说道：“那这得多谢柳大夫。”

        也许是刚刚醒来的缘故，春阳睡眼惺忪，一副懒惰的模样，但祁轩却无由地感到一股压迫感，乱了头脑，说道：“既然要答谢，那你去街市上买些煮腊八粥的食材吧！”

        他又见春阳在揉小寒的脸，道：“小寒你也带着，出去转转。”

        春阳欣然答应。

        待春阳离开，祁轩对柳十一道：“郎君，你不觉得春阳很危险吗？”

        柳十一摇头。祁轩见状，绘声绘色地讲起方才他所感受到的压迫感。

        “没感觉，”柳十一道，“虽说他身上疑点颇多，但从阎王手里逃脱，还救下个小孩……祁轩，一个人是善是恶，不能只靠三两件事就定下。”

        柳十一望向窗外的街道，在熙攘的人群之中找到了春阳。

        小寒将脑袋埋在春阳散发间，似睡着了般，对周边嘈杂人声毫不在意。

        一大一小徘徊在各个摊位之间，一个疑问在春阳脑中渐渐清晰——腊八粥他知道，但他却不晓得腊八粥是怎么做的，该买些什么？

        他们在一个摊位前停下，小贩笑呵呵地和春阳说道：“公子，看你眼生啊？来这瞧瞧！都是些高等的仙器和药材！”

        春阳在摊位上扫一眼，问道：“您知道做腊八粥的食材在哪买？”

        小贩不经意间收敛笑容，语气依旧客气：“这个，草民就不知晓了，哈哈！啊……尤仙长！”一旁走来一人，小贩认出，欲行礼，却被尤弦制止道：“街市上不用行礼，都那么熟了。”

        随即尤弦又面向春阳，道：“先前未见过公子，刚来长宇镇吧？”

        春阳颔首，见此人待人平易，遂将方才同柳十一讲的话复述一遍，刻意掩盖一部分，只告知姓名和家世。

        “武夷的……长宇镇好像没有来自武夷的人。那春公子是住客寨吗？”尤弦问道。

        春阳摇了摇头，答道：“暂时住在柳大夫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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