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柳派大殿内。
一缕紫烟从香炉中升空，扶摇直上。柳彦背对着殿门，闭目打坐，摒除杂念，放空冥想。
柳慕带着柳宁走进殿内，道：“父亲，柳宁平安无事。”柳宁恭敬地叫了一声“祖父”，便垂手立于一旁，静待责罚。
跟随柳宁的两个下属在酒醒后，发现少爷不见了，一个畏罪自尽，另一人连夜奔回柳家，告知事实后便不见了踪影。
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干活的人，虽然这对柳家来说不算什么，但柳宁还是对他们心怀愧疚。
柳彦长输出一口气，苏道长给他的药香的确起了点效果。已过古稀之年的他，用那瘦骨穷骸的肩膀担起了柳派与柳家。柳彦苍老而凛然的声音传入柳氏父子的耳边，“人老了，心也该静了；有些事，过去也罢，不提了。将苏道长和昨日薄暮时分来的道长请进来。”
祖父没有罚他，换作平日里，定是又要挨板子。柳宁心中窃喜，踊跃出殿唤人进来。
云絮跟在祁轩身后，小脑袋不知礼数地转来转去，时不时轻发出一声赞叹。苏寒水走在前头，微笑着问道：“柳宗主，昨夜睡得可是好些了？”反正我睡得不错。
三人进殿，唯独不见了柳十一。
柳慕问道：“柳道长呢？”
祁轩回道：“郎君听说柳宗主近些日子心血不平。好不容易平和下来了，恐宗主见到他，情绪过激，这几日的疗程也就废了。”
“还真把自个当柳家人，当作祖父失散多年的兄弟不成？不过是太仓一粟罢了！”柳宁自以为很小声地嘀咕了一下，但这不妨碍在场习武之人听得一清二楚。
柳彦起身，走下一级一级的玉阶，道：“有苏道长这一道术高明的人在，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快把柳道长请进来！”
他注意到苏寒水身旁的祁轩，看惯了数十载红尘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问道：“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祁轩拱手道：“贫道身份卑贱，不曾有过姓名。”柳彦听后，怅然长叹一声。苏寒水提醒道：“柳宗主，莫要叹气。”
“我是看这孩子有几分似我一家眷，却又没一个落脚的地方，心下爱怜。小道士，可想要加入我们柳派？”柳彦猜测祁轩少时缺少家所带来的温情，遂摆出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问道。
“多谢柳宗主好意。但是，郎君曾经救过贫道一条卑不足道的小命。”
当家主后，还是头一次被拒绝，拒绝他的认还是一个未加冠的小儿！柳彦不生气，他看见躲在祁轩身后的云絮，为挽回颜面，问道：“那这个小道士呢？可想入柳派？”
“多谢柳宗主关照。但郎君就如同我衣食父母，一手抚养我成长，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
被两个小孩拒绝，心平、气和。柳彦一笑而过，还顺带着夸赞两人知恩图报。
“祖父，柳道长来了。”柳宁说道，侧身一旁，让柳十一与柳彦四目相视。
“柳彦。”柳十一直呼柳家家主的姓名，柳宁在一旁暗骂，装得也真是投入。
再见柳慕，他见柳彦进气跟不上出气的速度，怫然不悦道：“难不成真如同这位小道士所说的那般？抑或是柳道长给家父下了毒不成？”
苏寒水在一旁哑口无言。看着伶牙俐齿，实则笨嘴拙舌，不着逻辑。
“说了你见着我会气急。”柳十一平淡道。一阵轻柔如春风的气流从柳彦胸膛中穿过，他知道这是柳十一在为他畅气。
他们曾也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如今一个在人间逗留不了几年，一个依旧处于人生中最好的年华。
柳彦一时心头百感交集，最后只是蹦出一句：“你……修成仙了？”
此句一出，殿里安静的出奇，只遥遥传来山腰处弟子打斗嬉戏的声音。
祁轩跟随柳十一三十余年，对这种场面也见怪不怪了。按照以往来看，在身份暴露后，柳十一都会施法让对方遗忘。
香炉里的紫烟淡去，柳十一并未做出任何行动，反而打趣似的道：“是啊，但地上的仙和天上的仙总是有着天囊之别。”
他捕捉到祁轩的目光，眼神回道不会出事，而后对柳彦道：“这世上与我血脉最浓的，也就剩下柳彦哥了吧？”
“那你回来是报仇……还是要别的什么东西……？”柳彦不安道，曾以为对对方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现在倒更为捉摸不透。
柳十一抬步，走到柳彦面前，道：“你觉得我现在还缺什么？仇啊，那种东西只会扰人心烦。方今柳彦哥坐上了柳家的顶端，亦是一声令下便可在巴蜀卷起云翻覆雨的柳派宗主。实在是好不风光！”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柳彦却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如千斤玉鼎压来。面前这个人，已不再是他们可以随意丢进马厩里的小弟了。
“你要留下来，这家主、这宗主的位置，我自将亲手转交与你！父亲儿时最看重，这些权势，理应在你手上！”柳彦低眉道。柳家出了一个仙，若是他们以前兄友弟恭，关系和睦，对他来讲这或许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但关键是，柳彦和柳兰在年少时，是要除掉柳十一的！
“这样啊……”柳十一略显失望，原来他在自己家人眼里是个贪附财势、睚眦必报的人。“你所讲的这些东西，我缺，”柳彦一听，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来，柳十一接着道，“但我不要。你可能觉得曾经与柳兰一起虐待我，我会恨；很可惜，我懒得记。”
“今日我来柳家，是领罪的。”柳十一说着，便膝盖一弯，将要跪下。
“跪不得啊！”柳慕惊道，与苏寒水上前将柳十一扶住。家里来了个仙长，纵使他是家主的亲弟，这膝盖他们也收不下。
五十多年前，巴蜀柳家。
家主柳然，娶一妻纳一妾，五年得四子一女。取四子名为榭、兰、彦、桂，隐“谢兰燕桂”，喻其能光耀柳家门庭。
然长子早年夭折，二女远嫁。余下三子，跟随其父习武，柳然也将从三人中选出一位作为家主后继人。
彼时柳家势力范围虽不及现在影响的广泛，但终究是百年前得仙人指点，有套不外传的心法，由每位家主保管。
四月柳絮纷飞，少年人乌发缀上花白。
三个少年在院中习武，确切的说是在玩耍偷懒。
“你在看什么？”柳兰凑到一背靠在树下的另一少年身旁，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黄帝内经》？什么嘛，躲躲藏藏的，我以为在这看春宫图呢！”
“还给我，你不看就别来打扰。”柳桂不满道。
见其眉皱得和个水波样，柳兰自觉无趣，“父亲说你在习武这方面很有天赋，多加练习，这副女孩子家家般娇弱的身子迟早有一天会强劲起来。你把整本书吃了也不成，还不如起来和我练剑！”
柳桂扶树吃力起身，站稳后眼前一片发黑，片刻后清晰。此时天气虽凉，但已渐渐回暖，眼前这少年天生畏寒，衣裳穿得也自比旁人多一两件。
“你能撑得过我五招？”柳桂眼里带着友善的嘲讽，开口道，“联建不如看书，跑来跑去的，容易疲乏。”
手中书卷被柳兰奋力一抛，挂在枝头。“疲乏？那是你胫骨活动得少！你轻功还不会吧？那这就是哥哥给你轻功入门的第一个考验，书你自己去拿！”说完，就笑嘻嘻地跑开了，留下柳桂一人仰头发愁。
若说不会爬树，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是过意不去的。柳桂爬是爬上去了，但不知怎么下来。“……”这个高度，跳下去不会断腿。柳桂想着，纵身一跃。
“？！”说巧不巧，路过的柳彦看到这一幕，心头一震，身子比脑子要快，还未反应过来干了什么，已经轻功掠去，接住柳桂。
“你在做什么？！那么高，你身子本就不好！断了个腿什么的怎么办？！”柳彦恼火道。
“拿书，兰哥说这是我轻功入门的第一场考验。”柳桂说着，用书挡住柳彦破风而来的拳头。
柳彦轻“啧”一声，父亲出门在外，过一年才回来，柳兰又喜欢欺负他，这柳桂不学轻功也不是个办法啊！“不用听柳兰的，你还真信他会教你！他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今日起，我将习得的轻功教你。”柳彦道。
柳桂面露喜色，明朗一笑，道：“那就请受徒儿一拜。”柳彦阻拦，道：“你我是兄弟，不必行如此大礼！”
兄弟之间的感情如城墙，坚固不可摧。随着城墙的叠高，他们之间也渐渐疏远，。
他们的父亲柳然提早了数月回来。他此次去访仙，自己已登不上那九穹之颠。“也是时候选取下一任柳家家主了。”他对三人道。
“可是父亲，您还年轻啊！”柳彦道。
“先选人，过个几年再转让家主之位。”柳然说道，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扫过，却迟迟不肯落定。
大哥已故，女儿远嫁。柳兰练功懈怠，柳彦是妾生，柳桂虽身子不好，却天赋异禀。这家主之位，极大可能落于柳桂头上。
“这可真好啊！柳桂老弟，”哥俩坐于柳桂房内，柳兰怪声怪气道，“到时候当上了家主，可别忘了你的两个好哥哥啊！要知道，百年前仙人留给柳家的心法，传到你手上，若是被聪明绝顶的你参透，那可就成了真仙啊！”
“这家主位我不和你们争，我不要。”柳桂道。
“咱父亲可是最看重你的，你敢说不要？况且是有可能成仙的啊！成仙呀！”柳彦越说语调越高，欲想煽动柳桂的情绪。
柳桂：“我无意修仙。”
“为何？”哥俩异口同声道，这是古来人们所奢求的，你柳桂怎就不想？
“成仙有什么好的？活个百年千年道还没人陪，还要目送着一个个至亲的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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