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对于宇宙来说,我的人生就是一瞬间,对于我的人生,死是一瞬间,是不是说明,我既是宇宙?”
在吃下大半瓶安眠药之后,这是卓北晴心里唯一的念头。
或许他已经有点陷入疯癫,神情恍惚了。
今天是除夕夜,万家灯火通明,人人享受着团圆时刻,只有他孤零零的——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太准确,至少医院里有值班医生、岗亭里有警察……他们远比他伟大。
一个人过年其实没什么,在他十四岁那年父母过世之后,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生活,季风昀每年都回家和父母一起过,作为不能见光的情人,他总不能要求金主抛下家里和他在一块。
他已经习惯了,就是觉得有点孤单,这座繁华城市中的温情,从来没有属于过他。
尤其是隔壁邻居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上门来探亲,一家人如今在热热闹闹吃火锅,孩子们在门外放烟火,就显得他更孤单了些。
自从何辞那件事之后,季风昀就没有来过了,每个月照常给他打钱,揭开恋情的伪装,两人比陌生人都不如,不过对卓北晴而言,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他刚查出来肌萎缩侧索硬化。
俗称渐冻症,这种病无法治愈,区别只在于发病快慢而已,幸运的能拖上几十年,而他的运气似乎一直不太好,属于发病快的那种。
从上个月开始,就出现了脱力和容易疲劳的症状,起初他只是以为自己太累或是熬夜,没怎么在意,后来手脚使不上劲,吞咽都出现困难时,才终于意识到不对。
要么说医院负责任呢,大年三十给他出了结果,医生满怀遗憾地告诉他是渐冻症,并安慰他好久,说好好调理的话不是不能改善。
那位年纪和他爷爷差不多大的医生比他还着急,再三要求他住院治疗,只差没给他下病危通知单了,卓北晴当然脑子一片空白,拒绝了那位好心的医生,一个人步行回家。
“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
商场的新年歌单十年如一日,他此时听来却有些亲切,回到漆黑冰冷的家里,毛茸茸的伯恩山犬扑了上来,冲着他不断摇尾巴,湿漉漉的圆眼睛全是他的影子,对他而言,他就是他的全世界。
“抱歉啊。”他摸着大狗的脑袋,“爸爸今天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恐怕都不能陪你了。”
花了一点时间,卓北晴安排好自己的后事,其实也没什么好处理的,没有爸妈,爷爷奶奶都在老家,和他关系并不好,偶尔打钱过去替父母尽个孝道而已。
他高中没毕业就跟了季风昀,一直被养在这座别墅里,平时很少和人交际,玩得好的朋友也没几个。
卓北晴想着女生养动物总是精心些,便把狗托付给了最好的异性朋友,就是他高中时的前桌,此时已经成了都市里的白领,她已经馋了自家小伯好久了。
电话那边一听说要寄养,毫不犹豫满口答应了下来。
“对了,晴晴,你这次要出国多久啊?”
“还不知道呢,不回来你就一直养着呗。”
“也行,不过你知道的啊,伯恩山犬的寿命不长,你一定要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啊!”
卓北晴摸着自家狗子的脑袋,正对上它懵懂却充满信任的眼神,目光复杂,明明拿到确诊报告的时候他都没哭,这个时候却有了流泪的冲动。
“好。”他掩饰住哽咽,“我一定能见它最后一面的。”
只不过不是送走狗子,而是被狗子送走。
打完这个电话,卓北晴下定了决心,翻出一直放在床头的安眠药,把剩下的大半瓶全倒出来,想用水送服的时候,突然起了叛逆的心思。
为了保持身材,不让季风昀在床上嫌弃他,他都好久没喝可乐之类的饮料了,如今都快死了,干脆放任一把?
他闭上眼,直接就着可乐把药喝了,结果喝得太快,被气呛得差点把药吐出来。
药也吃了,接下来应该就是静静等着死亡,卓北晴撑着最后的清醒把浏览记录通通删光,然后平躺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肚脐上,保持着直接能入殓的姿势。
嗯,留得生前身后名。
面对死亡,他其实是有点怕的,想去放首歌缓解一下气氛,脑袋一偏,碰到放在旁边的旧木盒子,让他突然有了无限的勇气。
那里面放着的是他爸雕刻的小玩意,全是各种动物,每年生日都会送他一个,便是他童年仅能拥有的礼物。
不仅是回忆,更是父亲留给自己的遗物,他一直都很珍惜,时不时都要拿出来擦油抛光,可是季风昀却不知道,有次把它当成了垃圾让阿姨给丢了出去。
卓北晴当时差点急疯了,在沿途的垃圾桶、垃圾站、甚至垃圾车里找了一夜,把自己弄得臭烘烘的,才终于在某个小孩的手里找到。
回家后,他和季风昀吵了一架,那是他头次动那么大的火气,估计季风昀也吓到了,都没敢嫌弃他身上又脏又臭,哄着他去洗澡。
过几天送了一套纯金的十二生肖摆件给他赔罪。
如今那套摆件就放在客厅的博古架上,正对着他躺着的方向,每只动物都是足金的,身上金灿灿,黑曜石的眼珠子吸收了所有的光,在夜色中宛若来索命的十二大恶鬼。
不知道爸妈在地下见到他是什么想法,是痛惜,还是高兴?
卓北晴期待地想着,思绪在药物的作用下到处飞,一阵铃声响起,唤回了他的神志。
“叮铃铃~”
“谁啊?”
他很不耐烦,连自杀都要来打扰,这人当真是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啊。
看到显示屏上的联系人,他沉默了。
是季风昀。
罢了,说到底,他还是想在死前见一见他的,只是听听他的声音都好。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让他在无数午夜梦回时想念的嗓音,“北晴?在干什么?”
“准备睡觉了,你呢?”
“在吃饭。”他身后有些嘈杂声。
“吃得这么晚啊?也是,你们要吃团圆饭嘛,那么多人呢……”
“北晴,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你别生气好不好?”
“说吧,我不生气。”卓北晴不在意道。
笑话,他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生气啊。
死亡面前,一切都值得被原谅。
“我……”那边仍有些犹豫,“我要结婚了。”
“啊?”
卓北晴愣了一瞬,虽然早有预料,但心却抽了一下,眼泪却不受控。
他被打回了原形,“不是,怎么这么突然啊?我不明白……也对,你肯定是要结婚的,毕竟年纪到了嘛?可你,我……”
无与伦比间,他平复了好一会,才捋清舌头,说出了一句,“和谁啊?”
“何辞的妹妹。”
“哦,那倒也算是你青梅竹马了吧?门当户对,恭喜啊,前几年你不是还反对商业联姻,口口声声追求自由吗?怎么样,真香了吧?”
卓北晴用手背擦干净眼泪,故作轻松,这样才不会太狼狈。
“嗯,谢谢。”季风昀竟然把他的祝福照单全收,语气一转,酝酿着沉沉的愧意,“对了,还有件事,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放在心里很久了,我想了想,也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什么事?”
“就是高中时你在巷子里那次,其实是我被人算计了,然后冲动之下就把你……事后我意识到不对,又害怕又慌张,换了身衣服去找你,把你给带了出来。”
“对不起,我当时处理的方式不对,后来你又……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说,这套房子你留着吧,卡你也留着,以后别联系我了,好好过你的人生,去做你想做的事。”
卓北晴完全愣住了。
他发现他刚刚把话说早了,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都他娘在放屁!死人都要被气活了!
十八岁那年,那个大雨滂沱黑沉沉的夜,他人生最无望痛苦的时刻,永远也无法从他噩梦中脱离。
季风昀的出现,对他而言简直就是苦难中的唯一救赎。
为了把握住这一丝温度,他心里生出了许多阴郁的占有念头,也为此做了许多蠢事,亲手把自己的青春关在季风昀圈定的囚牢中,并为此沾沾自喜,甘之若饴。
可直到现在,在他死亡前夕,他的光却告诉他,救赎他的神同样是黑暗本身。
拯救和残害,统统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卓北晴气得浑身颤抖,却没有力气起身,脸涨得通红,搜肠刮肚了半天,都想不出足够恶毒的词语来形容他。
“艹你大爷的季风昀,你真够缺德的啊,你不会舔着脸想要我原谅你吧?”
“北晴,你冷静一点,不要气坏身体了,我承认,我不够勇敢,对不起。”
“滚!谁要你的道歉?人渣,败类!你不怕得报应啊?季总,你现在得到的一切,不会都是用阳寿换来的吧?那我希望你过得越来越好,快快死好不好?”
不知是愤怒还是药效影响,卓北晴感觉呼吸都困难起来,顾不得季风昀在说什么,连忙挂断通话,去打急救中心的电话。
现在洗胃还来得及,他就算死,也要拖着季风昀下地狱。
妈的,凭什么犯罪的人可以干干净净享受幸福,他这个受害者却要永远活在残忍折磨中?
“1、2……”
手指刚放到“0”的按键上,卓北晴突然一阵脱力,渐冻症开始发作,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碾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不甘地瞪着眼睛,整个人呈现出极其不体面的姿势——四肢扭曲,面孔因为愤怒而狰狞。
可他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在意识消失前,他的目光定在了眼前的十二生肖摆件上。
季风昀喜欢的,或许就是这种货色,光鲜亮丽有价值,带出去有面子,如同他即将结婚的妻子。
而那个木盒子,偏偏灰扑扑的见不得人,甚至会被当成垃圾丢掉,如同卓北晴。
终究,他以一种不太体面的方式,结束了他不太体面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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