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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国师府丫环路遥远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岁月长河里亘古不变的规则。

        水灾,瘟疫,饥荒的影响席卷了整个九州大陆,随着各地民乱纷起,统治九州大陆的大夏皇朝终于大厦倾覆。各处诸侯野心勃勃,纷纷拥兵自重,为争夺地盘相互缠斗,自此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那年北凤城的夏天格外炎热,烈日炙烤的高温下,一场疫病来势汹汹,在城中肆虐。虽然负责守城的少主李笛青下令在城中各处设立医署为百姓义诊,又把确诊染上疫病的百姓隔离在城外的疫病坊,从各地收集药草用于抗疫,但每日仍有上百人死于瘟疫。

        这日,蒙住口脸的士兵们把各处运来的尸体运至城郊的乱葬岗,堆于柴木之上,浇上桐油准备燓烧干净。可那尸堆旁站着一位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衣衫褴褛,篷头垢面,她惊恐地哭喊着,用力拉扯一具少年模样的尸体,无论旁边的士兵怎么用棍驱赶都不肯松手。

        那小女孩是从城外破庙处跟几具尸体一块拉来的,士兵发现她时,与她在一起的那两具尸体已经开始腐臭了,看得出她与那些尸体呆在一起已经好几日了,估计早就染上疫病了,那些士兵自然也不愿动手去拉扯她,就这样面面相觑地僵持着。

        手持火把的士兵犹豫了一下,跑去问不远处的卫长:“耽伍长,您看那孩子该怎么办"

        那伍长是一中年行伍之人,身材魁梧,满脸胡子拉碴,久经沙场的脸上透着一股杀伐戾气,也透着不耐烦:“她娘的,她不是和尸体呆了几日吗早染了病,跟死人有什么区别!快点干活!老子可没时间跟你们耗,早点干完老子还得带弟兄们回铁骑营,那里战事吃紧得很!"

        士兵看了看耿伍长的脸色,迟疑道:“可……可是,这几日笛青少主在各处巡视得勤,要是被他知道了……"

        耿伍长双眼一瞪,不屑地说道:“你们就知道笛青少主,笛青少主,没有李洛少主带着我们铁骑营的弟兄们在前线冲锋陷阵,流血流汗的,哪有他在北凤城里安稳的当他的笛青少主。连个疫病都控不好,铁骑营那本就战事吃紧,还把我们从战场上调回来干这拉尸烧尸的活,老子真是日……"

        旁边一位与伍长年纪相仿的的老士兵打了他一掌,道:“老耽,嘴上没把门的,乱说些什么呢!笛清少主哪里是你能非议的,小心祸从口出!"

        “切。”耿伍长一脸不屑,嗤笑道:“老子粗人一个,烂命一条!有什么说什么,不像城中那些个唯唯喏喏地人,背地里都说这疫病就是来投城的难民带来的,当面又都不敢反对笛清少主开放城门接纳难民。我呸……一帮子年纪大把老奸巨猾的家伙干不过一个十五六岁毛头小子。"这耽伍长双手插腰越讲越来劲,指着那士兵吼道:“娘的,少废话!赶紧干活!早点干完老子好带人回铁骑营!"

        士兵转身向其他人点头示意,众人不再犹豫,手中火把纷纷掷进尸堆,霎时,火焰腾空而起,滚滚的浓烟,燃烧的火焰中传来那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声,凄厉得真如阿鼻炼狱传来般,听得让这些刀口舔生,见惯生死的士兵们也不由得心惊胆颤。

        忽然,“唰”的一声,一条鞭影突然而至,穿过燃烧的火焰将那孩子卷起,用力一拽,孩子便稳稳地飞向马背上玄衣男子的手里。

        另一骑马上,是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白衣少年,他眉心紧锁,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吓得众人赶紧跪地喊道:“笛青少主!"

        他驱马缓步走到伍长跟前,少年单手持疆,不怒自威,缓缓道:“你可是日前借调回城,李永将军帐下,铁骑营耽进伍长"

        耽进微微一愣,自是想不到位高权重的笛青少主居然能知晓他一个小小的铁骑营伍长,不由得慌忙低头揖礼回道:“正是属下。"

        少年盯着耽进,语音轻缓却带着震摄之意,“你即领命协助振灾,应该早己知道振灾细则,自然是清楚染病与未染病者如何处置,死者与未死者如何处置。那今日这般处置又是为何”

        耽进内心咯噔一下,不由得支唔起来:"属下……属下,这几具尸体不是北凤城民,是从城外姑子庵运来的,都是来投的外地难民,脏得很。这孩子跟那几具尸体一起过来,肯定是早染了疫病,属下是怕她传染更多人,所以……"

        少年道:“她是否己经染上疫病应由医署郎中诊断,耽伍长说了自是不算!其次,就算染上了疫病也应送往疫病坊隔离治疗,你岂可因为她是来投城的难民便随意处置!"

        旁边那位跪在地上的老士兵见状慌忙地伸手拉扯他的衣角,示意他跪下认错。这耽进倔强得很,他满脸不服,哽直着脖子,虽不顶撞却也不肯伏腰认错。

        李笛青翻身下马,少年长身玉立,英俊非凡,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稳重,他平视耽进,认真地问道:"耽伍长一介新丁入伍,不过月余便能凭战功升为铁骑营伍长,想必是阵前勇猛,不惧生死。笛青想,这乱世之中从军之人的缘由无非两种,一种是生活难以为继,不得以刀尖血刃上讨生;另一种便是心怀信念,想建功立业!今日我岂问伍长,你因何从军"

        耽进思量片刻,朗声道:“耽某即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是沽名好利之徒!我刚入营时,李洛少主便教导过我们铁骑营的营训“平定乱世,救天下万民”,耽某铭记在心,从不敢忘!”

        李笛清注视着他,道:“很好!那我再问你,这乱世如何平?这万民该如何救?”

        耽进拍了拍胸口,双目炯炯有神,道:“我们铁骑营上下征战沙场,从不畏强敌,也从不惧生死!”

        “平定乱世是需要将士们利刃向前。开疆拓土没错,北凤城能有今日之规模,百姓能得此刻之安宁也是我父兄与诸位同袍在外浴血奋战之功!”李笛清看向那堆燃烧的尸体,和玄衣男子怀里的哭泣的小女孩,他目光悲悯,缓缓道:“这乱世却同样需要心怀慈悲人都说乱世之中,心如浮萍,命如草芥,我却以为乱世之中人心最是难得,人命最为珍贵!”

        少年一字一句,语气缓慢且坚定:“将勇胜几役,君仁赢天下,人心所向才是救世大道,我们要守的不仅是今日之北凤城,还有明日之天下!海纳百川方为容,我力主开城门接纳四方来投难民也是因为如此,先有人后有天下,救治人命慰藉人心才是真正的平乱世救天下!”

        好一句乱世之中人心最是难得,人命最为珍贵,救治人命慰藉人心才是真正的平乱世救天下!耽进怔愣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李笛清再问道:“今日之事我看在兄长面上责令杖你五十军棍!如有下次再犯,便要拿命相抵,耽伍长可服!”

        耽进自形惭愧地低下头,屈膝下跪道:"属下领罚!"

        少年翻身上马,他扫视了下众人,又道:“你自去军营领五十军棍,其他人等未尽劝阻之责皆领二十军棍。"

        “是!属下遵命”众士兵俯首领命。

        少年这才回头看了看玄衣青年怀里还在时不时抽泣的小女孩,她怯生生的眼神盯着少年,脏兮兮的左脸上一片猩红,有着大块的烧伤痕迹,因为痛疼和恐惧蜷缩,她的身体在不停颤抖。

        女孩红肿的双眼看着少年,连日来的恐慌和绝望在他温柔的眼神里一点点被驱散,她渐渐止住了哭泣。

        他抬手拭去她脸上泪水,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稚嫩的声音小声回道:“阿凤。”

        李笛清微笑道:“是个好名字,你从火中来,如凤凰般地涅槃重生,日后必能坚韧不拔,不再惧怕任何困难!”

        女孩抬头看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李笛清对玄衣青年道:“时翼兄长,你亲自将阿凤送去医署,要薛大哥好好医治,我去其他各处再看看。”

        他一扯疆绳扭转马头便飞奔而去,马背上的少年身姿挺拔,太阳的余晖洒在他扬起的发丝和衣角上闪闪发亮。

        小女孩倦缩在时翼的怀里目不转晴地盯着远去的背影,死在逃难途中的母亲总说要她和哥哥活下去,熬过彻骨寒冬必能等来温暖阳春,熬过漆黑长夜也总能见到白昼光明,这乱了很久的世道一定会有英雄像流星一样出现,划破长空,辟开这混沌不堪的黑暗……

        小女孩仰起头,她脸上不再有惊恐畏惧,漆黑的眼眸中似乎闪着星星之火,她伸手抓住时翼手中刚刚从火中卷起自己的长鞭。时翼低头看了看她,她嘶哑的声音极沙哑:“阿凤不想去医署,阿凤想跟那位哥哥走。"

        时翼微微一怔,随即又忍不住哈哈大笑,抱紧女孩双脚用力一夹马肚,马鞭一挥,朝城中的方向奔去,他笑道:“丫头,想跟那位哥哥走的人有点多,不急,等你长大了再去排队啊!”

        九州大陆历经三十几年的军阀混战,互相吞并兼容,最终成三股最强势力对持,僵持不下。

        同年,占据西北之地的夏柏渊称帝,建夏渊国,定都兴庆;占据东北之地的谢沧澜称帝,建怀商国,定都盛阳;旧历266年,北凤城主李初云独占南地,建云国,定都永安。三国统治者都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彼此之间互不承认,又相互征划,天下局势仍是动荡不安,战事不断。

        云国元年,军事力量最为强盛的怀商国国主谢沧澜,趁云国刚刚立国,根基尚不稳定,下令全力进攻云国。名将飞龙将军纪越率领四十万精锐渡过黑墨江攻破黑崖山关。

        云皇李云初亲率大军开赴黑崖山,大战数月仍与纪越大军僵持不下。一场旱见的冰冻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冻住黑崖山花草树木万千生灵,也冻住了这场大战,晓是年事已高又终日操劳,昔日拔山盖世勇猛无比的屠龙将军竟一病不起。边关告急之即,留守国都永安城的国师时粥成力主云国笛清太子与夏渊国嫡长公主联姻,缔结同盟之约,让驻守西北的让王殿下李洛与他的铁骑营得以抽身赶赴黑崖山。

        寒冬虽过,可永安城里仍是北风凛冽,阴雨绵绵。

        黑崖山大战胜利的消息是冬雪熔化时传来,可这好消息并不能让满城镐素的永安城迎来春意暖阳。云皇的疫灭,让王李洛重伤之下的生死难料,将士们死伤的惨烈无一不刺痛着人们的心,满城百姓皆沉浸在无比悲痛和忐忑之中。

        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个人们心中英明贤德的笛清太子,那个本该登上云皇之位的笛清太子居然在此国家危难之即,为了一个青楼舞姬,宁肯舍去云皇之位,被追随的群臣背弃,也不肯迎娶夏渊国嫡长公主。两国盟约断不可毁,留给云国朝堂的只有两条路,要不撕毁盟约承担与夏渊开战的风险,要不另立新皇。可这两条路都是太子生母静安太后断然不可接受的,也是跟随笛清太子多年的明学派朝臣们不可接受的。

        于是,所有人的愤怒和悲痛如潮水般汹涌,涌向东涌向东宫殿内的那个祸国民的妖女身上,若没有她的妖媚鼓惑,那英明神武的笛清太子又怎会轻重不分,置国家于危难中不顾!一时之间,要求诛杀妖女的谏书如雪片一样飞上朝堂,云国上下咒骂妖女的风言四起……彼时那舞姬花容已是身怀六甲,接近临盆,为了保护她,笛清太子请辞太子之位,将代理国政的权力转交给时国师,留在东宫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守护着她,如此糊涂之举,让云国朝堂一片哗然。

        初春的大雨里仍带着倾骨的寒意,朝中文武百官身着镐素乌压压一片跪倒在东宫殿门前,齐呼要求诛杀妖女,静安皇后命禁军首领时翼将军带兵围困东宫殿,以逼迫太子妥协。

        宫门外,笛清太子的近卫,火凤凰涅凤手持明晃晃的寒霜剑带着身后那些蒙着面的黑衣人,向着时翼率领的金吾卫一次又一次的发动进攻,只为能撕开一条口子,将身后大雨中紧紧抱着药箱的薛太医送入这座东宫殿下。

        但是,虽然那些蒙面黑衣人的身手不错,武艺高强,可他们面对是同样训练有素,人数众多的金吾侍卫,几番激烈的打斗下来,各有所伤,黑衣人无法攻入,金吾卫也没办法将他们击溃,就这样僵持在东宫殿门口。

        涅凤再一次在对方凌利的剑锋下败下阵来,她单膝跪地,手中银剑撑在地上,抬头看向眼前的金铠将军,她左脸至颈脖处绘了只彩色的凤凰,让她本就白晳的脸显得冷艳又孤寂。

        时翼反手将剑收到身后,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涅凤,道:“涅凤,你虽有寒霜,可你的剑法是我所教,鞭法也是我所授,你打不赢的!放弃吧!”

        她忍不住吐出口鲜血,赤红的眼里中充斥着愤怒与不解,她恨恨地道:“我不明白,殿下与师父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同时师父也是殿下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人,可师父却是为何要拦我?”

        她一把抹去嘴角的血渍,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愤怒,她指着宫门内跪倒一片的大臣们,大声道:“你为何要跟他们一样,逼迫殿下,背叛殿!你明知道殿下的心意,你明知道,若是花容姑娘一死,殿下也是活不下去的……你为何要拦我?为何啊?”

        时翼深吸了一口气,握剑的手也变得微微颤抖,半晌,他道:“我奉太后之命守在这里,我奉命围守这里,就算是殿下日后恨我,怪我,我今日也别无选择!忠君报国乃我们时家的使命……我别无选择!”

        背着药箱的薛太医摇头叹道:“时将军此言差矣,你忠你的君爱你的国就是,可何苦要逼死一个无辜女子,更何况还是一尸两命。上天有好生之德,将军何不放我们过去,朝政之事朝堂上再去议呢?”

        时翼道:“薛太医大可不必担心,太后娘娘刚已命人将宫里负责接生的稳婆送进了东宫。”

        涅凤冷笑道,“你相信她吗?”

        时翼低头无奈地笑道:“不相信又能如何?你们与我一样,同为殿下身边的人,不是很了解殿下吗?有花容在,殿下又怎么会改变主意?殿下若真的放弃了皇位,那些刚刚推行的新政怎么办?我们所期待的大明天下又如何能来?”

        他抬起头,眼神坚毅,一字一句地道:“我们今日所任所为皆是为殿下尽忠,为云国尽忠!”

        涅凤握剑的手反手一抖,那银色长剑顿时化作如长长的软鞭,她大声道:“殿下想如何做,该如何选择,均应该由他自己做决定!我火凤凰涅凤,是东宫殿最忠实的影卫,唯太子殿下一人之命是从,誓死效忠殿下!”她一跃而起,再次朝时翼所在处劈头盖脸而来。

        “唯太子殿下一人之命是从,誓死效忠殿下!”她身后的影卫也跟着齐声喝道,再一次挥舞着手中兵刃冲了上来。

        那银色长鞭如毒蛇吐杏,所到之处,皆被劈为粉碎,时翼快速移动身形,锋利的鞭锋贴面而过,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红印子,错身而过时,他手上的剑直削她的手腕处,她连退数步,险险地避开。接连几招,她始终无法向前突进半步,而时翼也只是点到为止,并不想伤她,每每将她逼退后便停止攻势。

        突然,一阵悲痛到崩溃的哭喊声从宫门里传来,那涅凤怔愣住了,她停止了手上的攻击,望向宫门内。金黄色的大殿门口,笛清太子披头散发,打着赤脚,状似疯颠地指着跪在底下的朝臣们,疯狂地哭着笑着骂着,“她死了,她被你们逼死了!你们如今可是满意了?”

        天上惊雷响起,更大的雨水落下,朝臣们跪倒在大雨中,呼道:“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

        他从高高的白玉台阶上一步步地时朝着那些大臣们走了下来,脚步踉跄,双目赤红,满是悲愤和嘲讽地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们口口声声地救世,救世!可我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救不了,何以救世?你们自认文臣经伦满腹,武将英勇善战,个个都是栋梁之才,人人都可为国捐躯!如今又为何将一国之运,一战之责强加于一个女子身上,岂不可笑!岂不可笑!”

        有侍卫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他反手抽出那侍卫手中的长剑,剑锋架在一个大臣的颈脖上,他满是悲愤的吼道:“你们都是刽子手,你们逼死了她,可明明她没做错任何事,她没做错任何事啊!”

        剑架脖子那大臣却仍是面不改色,正气凛然地道:“她当然有错,她不该魅惑殿下,出身低贱却妄想攀龙附凤,阻碍两国联姻,自然该死!该杀!该碎尸万段!”他抬头看向笛清,坚定的道:“殿下英明睿智,心怀天下,臣等身为明学学士,一直奉殿下为明君,值得我们托付梦想,值得我们死追随。可殿下岂能为了一个妖女沉伦风月,惘顾国法,背弃明学,抛弃追随殿下的天下臣民,还望殿下迷途知返,以国事以重!以天下苍生为重!”

        笛清后退一步,手中长剑“咣当”落地,他神情愰惚地喃喃自语,“是啊,是我负了你们,也是我负了花容……可明明有错的是我,有罪的是我,该杀该死的也是我,为何,为何你们要逼死她呢?她何其无辜,何其冤屈。”

        大臣们再次俯地喊道:“请殿下迷途知返,以国事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

        他哈哈大笑着向东宫大殿走去,背影凄凉无力,状若疯癫。那冰冷的台阶格处漫长,每爬上一阶,胸口都痛得透不过气来,他的哭喊声中透着无限的悲凉,“不要再说你们在追随我,信服我,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引领者,你们只是想要一个工具,一个高高供在神龛上的工具,让你们日日参拜,却不能有自己想法的工具……哈哈哈哈……普世!救世!谁能救谁,谁又能给予谁公平?”

        接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出,倒在了最后那级白玉阶上,猩红的鲜血沿着白色的台阶缓缓滴下。底下的众臣一阵骚乱,刚还在宫门外的对持的两人几乎是同时脸色大变,迅速的飞奔过来。

        涅凤将笛清太子抱在怀里,她十分气愤地一掌打开想靠近的时翼,着急地大喊道:“薛神医,薛神医。”

        薛神医提着花箱拔开众人挤了进来,上前查看后,他脸色变得十分凝重,道:“太子殿下此症凶险,快!快送入内殿!”

        众人一阵慌乱,很快将笛清太子送入了内殿,广场上那些还在淋着大雨的大臣们也乱成一片,慌乱地不知所措。

        广场宫墙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两个人影从阴暗处缓缓走出,其中面容清秀的男子目睹着眼前混乱的一切,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道:“如意,你说,今日之事我们算是成了吧?”

        他身后人则是一脸担忧地低声道:“殿下,我们还是尽快赶回宫去,罗太医在那候着呢!”

        那男子握拳遮住鼻口,轻咳了几声,嘴角渗出丝鲜血,他身后之人更是着急了,上前扶他道:“殿下,您身子要紧,我们赶紧回吧!”

        男子挑了挑眉,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渍,转身离开,大雨中,那脚步走得匆忙也略微凌乱无力……

        声势浩大的逼宫在这场大雨中落下了帷幕,舞姬花容虽难产而死,可那些满希望的明学派学士们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笛清太子大病一场后,还未来得及准备好登基大典,他便携带着花容所生之幼女,在近身侍卫涅凤的陪同下失踪了。

        笛清太子失踪的不久之后,云皇名不见经传的第三子李肃在静安太后与国师李弼成的扶持下登上云皇之位,并按两国盟约迎娶夏渊国嫡长公子夏宏瑞为皇后。让王李洛一战得封战神,却也因失去双腿不再领兵,自此传奇的父子三雄令人十分惋惜地退出云国的历史舞台。

        十八年后

        一场旷日持久的立储之争闹得云国朝堂动荡不安。夏渊国的和亲公主夏宏瑞是当今云国的皇后。她所生之嫡子,自出生时,便依两国盟约立为太子。

        可十年过后,太子的智弱缺陷逐渐明显,于是以时翼元帅为首的朝中大臣提出应改立云皇庶长子十六岁的同王殿下为太子,而以王相为首的大臣们则坚持不肯易储。

        天下皆知,云皇李肃性格软弱,体弱多病,上位之后朝政之事多听从国师时弼成安排,云皇军军权则把持在静安太后手里。时,王两氏相互掣肘,倒也十几年相安无事。

        可三年前,国师时弼成病逝后,自此朝政之大权落在王大宰相手里,王宰相是静安太后的亲侄,太后虽居后宫,可手里非但牢牢地把控着永安皇城的禁卫军权,而且驻守西北的云皇军也多听命于她;时弼成之子时翼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统管军政要务。相比王氏的权倾朝野,时家相对势微。王两家维持了十几年的权力平衡逐渐向王氏倾斜。

        国师府坐落在永安城的城北处,它原是先云皇御赐给国师时弼成的府坻,国师时弼成过世后,其子时翼大元帅也曾请旨将其改为将军府,可先皇御赐的金字牌匾却也不好取下,仍高高挂于门头之上,永安城里的人们也还是习惯性的称之为国师府。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几声鸡鸣后,坐落在国师府后院下人居住的厢房渐渐有了人声。

        路遥远四仰八叉地躺在在床上睡得正酣,跟她同屋的平儿蹑手蹑脚地穿好衣裳,叠好被褥。临走时轻轻拍了拍路遥远远:“遥妹妹,你不用起早,我替你把延寿院洒扫活计做了后再去服待少夫人起床。你起后去厨房把早饭吃了,别挑食饿着肚子,等我把做好的绣品交给少夫人了就到后院找你。”

        路遥远努力动了动眼皮,含糊不清的应了声,朦朦胧胧中感觉平儿掩门而去。

        今日是八月末,刚好忙完府里的中秋宴,每年按惯例府中下人们可在今明两日轮换休假,家在都城附近的可以回家探望家人,回不了家的也可出府门逛逛街,置办些日常所需物品。

        这也是后院粗使丫环路遥远和她的平儿姐姐进府半年来的第一个休假,她虽然没家可归,但可以跟平儿一起回她的家。平儿的家在离南城门三十里地的芙蓉山上,脚程快的话,两个多时辰便可回家。平儿的嫂子烧得一手好饭菜,那些田野蔬菜,经过她手总能变得喷香可口,平儿的兄长虽然腿有残疾,少言少语,可待人却是极好,那两侄儿也甚是乖巧,一家人日子虽过得清贫,可也是其乐融融,幸福温暖。

        天大亮,路遥远拎着平儿昨日便收拾好的包裹到了下人厨房,厨房里那寡淡无味的白米粥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她揣了两个咸菜包子便到了后院。

        早上阳光正好,她撑着一条腿斜坐在后院的凉亭的长凳上,另一条腿垂在空中晃荡着,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那咸辣咸辣的包子,等出了府门不光可以吃到平儿嫂子做的饭菜,还可以逛街买各种好吃的,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秀发微拂,露出圆润小巧的耳垂,白晳修长的颈脖,阳光打在她清秀娟丽的脸上,很是灿烂。

        院门处正好走来后院的杂役管事冯婆子和她的儿子铁柱,那冯婆子猛的看见路遥远坐那,吓得一缩头,赶紧把铁柱扯到院墙外。

        “这小姑奶奶怎么一大早在这?要是被她知道我们是去求大夫人把芸儿指给你,她指不定会怎么埋怨我呢!”

        冯婆子用手遮住半边脸,小声说道:“我们还是绕着从前院走吧。”

        铁柱是个身高八尺的壮小子,生得浓眉大眼,呆头愣脑,他一把扯住母亲,支支唔唔地说道:“母亲,其实遥远姑娘……人挺好的。”那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小得跟蚊子嗡嗡似的。

        冯婆子眶了自己这憨头憨脑的儿子一眼,道:“你是看她长得水灵,动心了是吧?”

        铁柱挠了挠头,脸涨得通红,有点不好意思。

        冯婆子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也是看这丫头人长得不错,性子又讨人喜欢,平日也是对她诸多照顾。可好看终究不能当饭吃呀!”她掰着招手指开始数落,“你看她针线活不会做,厨房活也不会做,便把她安排在寿延堂做洒扫。老夫人年前便带着二公子去祁阳老家探亲,那院里一直空着,每日打扫下,隔十天半月擦洗一遍就可,这活实在不多。可你不知道,也就这点活,还是那大少夫人院里的平儿姑娘替她做了不少,实在不是个勤快人!”

        铁柱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可她识字,上次母亲给远嫁到金州的姨母写信,还是遥远妹妹替您代笔的……你当时不还夸她字好看也着。”

        也确实是写得好看,听说那丫头过世的父亲是办学堂的先生,她也跟着读了不少书,写得一手好字,当时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她聪慧,可是……冯婆子撇了撇嘴,“识文断字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咱家要找的是个能过日子的好媳妇,又不是找秀才!”

        她边走边碎碎念,像是在反复强调自己选择的正确性,“她还总托人从府外替她买各种好吃的回来,什么八珍斋的糕点,品鲜阁的酱牛肉,这些东西虽是好吃,但哪是我们做下人吃得起的,每月月银才那么一两钱银子,能经得几下吃。”

        “这小丫头做事不勤快,又贪吃,花钱还大手大脚,像我们这样的的奴仆人家哪能娶回来!还是芸丫头好,缝补桨缝补桨洗,针织女红样样拿手,人长得粗壮,好生养,过日子就得找这样的!”

        铁柱跟在她后头,走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小声嘟囔着,“上月我们不也吃了她送来的糕点,当时您还夸她来的,敢情……您是虚情假意夸的呀。”

        “……“冯婆子被噎得有些不好意思,八珍斋的糕点确实好吃的很,也托这丫头的福尝了口鲜,当时也是真心实意的夸了她为人大方,可要是真成了自家儿媳妇,用自家的钱那么大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知道,路丫头很讨人喜欢,所以平日里后院大伙都很照顾她。要不早被赶出去了。柱儿呀,你一个将军府的护院要娶的是能吃苦耐劳,能勤俭持家的,好生养的儿媳妇,路丫头她生得再好看也不适合我们家啊。”

        说罢,她拉扯着铁柱的胳膊朝巷子走去,铁柱无奈的跟上母亲,

        此时一墙之隔的院内,路遥远低着头站在墙根底下,吃了一半的包子掉在了地上,双手拢着袖子掩面,好生落寞,估摸着刚才母子俩的对话一字不落传地全听进去了。

        门房里的袁大爷看她那可怜样不忍心了,敲了敲他那长长的旱烟杆,安慰道:“路丫头,你莫听那冯婆子瞎叼叼,她那是上眼皮只看得下眼皮,没啥见识,识不得你这块宝贝。那铁柱光长块头不长脑子,呆头呆脑的,你要是配了他才是真正可惜了……前院帐房有个不错的小伙,到时,我去帮你去说合说合,怎么着也比铁柱那当护院的强。快别哭了。”

        “袁大爷,刚包子馅里的辣汤迷了眼睛,您这里能帮我找块打湿了的帕子过来吗?”路遥远放下捂着眼睛的手向袁大爷的方向挥舞着,她双眼紧闭,眼周揉得通红,吡牙咧嘴的,可不是被迷了眼吗。

        袁大爷愣了一下,连忙回到门房里把一块打湿了的帕子湿递给她。

        她接过帕子对着眼睛一顿好揉,终于是能好好地睁开眼了。

        她将手中帕子递了回去,“多谢袁大爷……阿遥没事,冯妈平日里结我挺好的,她说的在理,是我和铁柱哥太不合适了,怨不得她的。”

        她笑得开朗,又乖巧有礼地向袁大爷道着谢,“袁大爷的好意路遥远领了,那个……如果……有合适的就麻烦您了。”

        远处身着府中穿着杏色襦裙侍女服饰的平儿快步过来,她拎着包裹小跑着朝平儿迎了上去。身后的袁大爷叹了口气道:“这好看得跟画上的人似的,又通情达理得很,这冯婆子真是没眼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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