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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不也是不得自由


那边的静安太后同样被他的拍桌吓得一抖,手中汤勺也掉了下来。

        王霄阳自知犯了大错,立马起身跪到地上,“微臣无礼惊扰了娘娘,请太后娘娘责罚!”

        静安太后极为不耐地抬手,“起来吧。”

        王霄阳又伏在地上大呼,“谢太后隆恩。”

        繁文辱节看得路遥远很是不耐,她也没了继续闹下去的心情,“好了吗?我吃饱了,要走了!”

        静安太后看了她片刻,沉声问道:“这饭桌礼仪也是你阿爷所教吗?”

        路遥远挑眉:“怎么说呢?我阿爷说的是,人一定要善于表达自己观点。毕竟别人不是你肚里的蛔虫,你不说出来,别人哪里会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静安太后道:“所以,你是在表达你不喜欢本宫的意思吗?”

        路遥远鼓掌称赞:“太后娘娘真是英明!是的!我就是在表达不喜欢你的意思!”

        “……”

        静安太后头疼,道:“为何?”

        遥远冷冷看她:“我阿爷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他都不喜欢你,宁愿漂泊一生,流漓一世,也要躲着你,至死……都不愿回到有你在的地方。我是他的女儿,受他教养长大,生着跟他一样的性子,我又怎么会喜欢你!”

        此言一出,精准触及逆鳞,太后手缓缓握紧,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眉心间愠意涌动。

        英姑姑也跟着脸色大变,喊道:“云衣小姐,快别说了!”

        遥远转头看她,冷笑道:“为何不让我说,她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她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她母族的利益,害死了我母亲,将阿爷逼上绝路,让他一生都在痛苦怨恨,不得解脱……如今她坐在这至高无上的太后宝座上,手握大权,母族王氏也如她所愿鼎盛如斯,权倾朝野……阿爷的一生苦难皆拜她所赐!我如今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女也是拜她所赐,我恨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喜欢她!”

        她的话句句诛心,字字如刀,疯狂地扎向面前这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身上。

        英姑姑抱着气得浑身颤抖的静安太后,感受到她的滔天怒意,慌乱地冲王霄阳喊道:“快将云衣小姐带下去!“

        王霄阳急忙上前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她狂笑着指着静安太后大骂,“这女人害死了我阿娘,毁了我阿爷,如今又想故伎重施,要将我禁在牢笼里,成为她掌控更大权力的工具,如此自私自利,欲壑难填的女人哪有资格做我阿爷的母亲,我的祖母……我,路遥远!会永远反抗于她!永远不会让她如愿!”

        见她状似疯癫,已然失控,王霄阳来不及想,抬手一记耳光狠狠甩去。“啪”的一声,她登时被扇懵在那里。王霄阳拉着她便往殿外拖拽。

        两人刚出门口,里面便传来一连串狂风暴雨般碗碟扫落在地的巨响声,殿外的宫人与侍卫们面正欲进去查看,却被守在门口的肖公公拂尘一挥拦了下来。

        静安太后喘着粗气,跌坐椅子上,大声怒喝道:“这便是你们精心培养出来的棋子吗?”

        巨大的屏风后出来一个蒙着面的玄衣女子,她看了一眼洒落一地的破碎碗碟,一言不发地跪在盛怒的静安太后面前。

        静安太后额上青筋爆起,再次道:“这便是你们所说,能继承清儿遗志,担当大任的帝姬吗?”

        英姑姑一边顺静安太后的背,一边细声安慰道:“娘娘莫要再气,许是这孩子宫外长大,性子粗野了些,日后要是能多加教导,定能收敛些。”

        静安太后冷笑,“教导?你看她那样,会肯听你教导吗?”

        她再次看着跪在地上的蒙面女子,道:“不过是个顽劣成性,目无尊长的粗野丫头,如何能堪当大任!罢了罢了,休要再提此事!”她拂了拂袖,很是疲惫,道:“你们带她出宫吧!”

        涅凤她抬头看向太后,‘她是在殿下亲自教导下长大的!”

        她目光坚定地直视着静安太后,“这十八年里,路云衣便是按着殿下想要的样子长大的。她刚说的没错,她所学的是殿下所教,她的性情也是殿下所塑,她如今的所作所为也是殿下所希望她做的!涅凤以为,如果路云衣都不能去到殿下原本该在的位置,不能继承殿下的遗志,那么……还有谁能?”

        她的一番话让静安太后微微一怔,方才她的神色完全可以说是怒不可遏,可此刻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悲痛欲绝,是啊,刚才那小丫头满脸倔强,咄咄逼人的疯魔样子,和当年那个不顾一切,拼了命地想护住那青楼女子的清儿明明如出一辙……

        涅凤道:“当年殿下是哭着离开永安的。他说从此路途遥远,永无归期……于是,他怀里的她便成了路遥远。”

        “路途遥远,永无归期!”静安太后低声喃语,双目失神。半晌,她紧捂胸口颤抖着,心疼不己,“……我的清儿……他当时是何等的悲伤,何等的痛苦……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可知母后又是怎样承受宛心之痛……”

        “这十八年里,殿下亲眼目睹民间疾苦,他拖着他的病体,行遍九州大陆,耗尽心血编写那些策论,为的是有朝一日,那些策论能付诸实行,能救万民于水火;太后娘娘,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殿下不是不想回来!而是……而是他回不来!他无法原谅以天下大义之名背叛他的明学学士,也无法原谅为了母族利益逼迫他的母后;他更无法重新回到这座让他痛失挚爱的云皇宫……娘娘,你知道吗?不是他不想回来,而是他回不来……回不来啊!”

        静安太后终是崩溃,失声痛哭了起来。她抡起拳头,一下一下的捶着自己的心口,哭喊道:“本宫寻了他十八年,等了他十八年,却只等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说得对,清儿一生的苦难均是拜本宫所赐!他一生怨恨于母后,居然恨到死生不复相见的地步……我的清儿啊!母后错了!不该逼你……若是……若是能回到十八年前,母后决不会,决不会逼你了!”

        涅凤重重地磕在地上,大声道:“殿下此生夙愿,一是重振明学,让那些策论一一实施,造福天下百姓:二愿他的女儿能一生自由,得心爱之人相守……涅凤肯请娘娘早下决心,既使是现在,也请让殿下心中所想,皆能实现!”

        怀里的太后已哭得几尽昏厥,紧紧抱看她的英姑姑眼泪流个不停。自涅凤回到云皇宫,得知笛清太子已病逝的消息,静安太后便已经大病了一场,这些日子好不容易缓过来,哪知今日又是被云衣小姐这么一闹,她不知道太后娘娘又得要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你先回清平院!娘娘需要时间!”

        “是!”

        安顿好太后,英姑姑唤来肖公公,小声道:“小郡主呢?还在闹吗?”

        肖公公迟疑着道:“郡主出宫了,应该是去了时府。”

        英姑姑脸色沉下,道:“天都这么晚了,怎么没人拦着?”

        肖公公讪讪地道:“英姑姑说笑了,这云皇宫里,谁敢拦郡主啊。”

        英姑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怕惊扰到静安太后,便压低嗓子道:“你亲自去时府,将郡主好生请回。郡主千金之躯,闺阁女子,半夜三更往别人家跑,成何体统,若是坏了郡主声誉,太后娘娘定饶不了你们!”

        这话有理,肖公公听得脸色发白,连忙道:“老奴这就去!”

        外面忽然传来雷声阵阵,金丝楠木所制的窗棂轻轻晃动,屋内烛火闪烁,一时间雨打屋顶的声音骤起,英姑姑愣了一下,她差点忘了,今日是惊蛰,再有几日便是郡主生辰,她深叹了口气,转身进屋。

        王霄阳一路用力拽着她,看上去很生气,手腕也被他抓得生疼,身后的宫人们被甩得远远的,可她却不挣不扎,一改刚才的疯颠,老老实实地任他一路拖拽……

        到了处四下无人的空旷之地,王霄阳停下脚步,双手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咬牙道:“你疯了吗?竟敢如此激怒太后,你当真以为太后娘娘不会杀你吗?”

        眼前的她半边脸红肿,硕大的红掌印清晰可见,幽黑眼眸似深不见底的湖水。

        王霄阳微微一怔,缓缓松开抓着她肩膀的手。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伸手轻轻抚过他眼角猩红的伤口,道:“你是金尊玉叶的王氏公子,又是武科状元,想来能伤到你的,除了太后也就只有你家那位父亲大人。”她顿了下,随即踮起脚尖,贴近他耳边,低声道:“你看你,不也是不得自由!不也是护不了想护的人吗?”

        夜风起,拂起她鬓边发丝,她的脸靠得很近,眉目如画,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些笑意。或许是她的话触碰到他的内心深处;又或许是月色下,微风里,浅笑盈盈的她太容易让人心动……

        远处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那些原本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的宫人们跟了过来。她松开手,倒着向后走去,她脸上的笑意深了起来,只是没有之前那丝淡淡的哀愁,而是有些俏皮,又有些戏谑。

        眼看着她冲他眉眼弯弯,眼看她倒着融入人群,又眼看她消失在宫帷的夜色中,王霄阳还是怔愣在那里,动弹不得。天上惊雷响起,一场倾盆大雨不期而至,将他从头至脚淋了个透心凉,冰冷的寒意也让他瞬间从混乱中清醒,他用力拭去脸上的雨水大步而去,凌乱的脚步显得些许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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