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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食人的菜


他一语方方落定,整好有客自门而入。此人路经桌旁,闻见此事,自行挨上前来。

        赵汇一见来人,忙垂首掬礼,显然是个常客。

        怪的是,这客人不还礼,却对着那灰袍男子拱了个手,笑嘻嘻道:“敝人姓黄名鹤,我看这位爷气度不俗,想必非是凡庸之辈,烦请问个尊讳?”

        对方回礼道:“不敢当尊,在下权池光。”

        “诶,莫非是人称‘涛雨仙客’的那位驱魔道者?”

        “正是在下。”

        “呦嚯!”

        黄鹤提手拍在赵汇胸口,大表惊讶道:“看看,这是位天师爷爷,道上赫赫有名的!”

        他这一嚷,惊动更多人,纷纷调头来看。赵汇青黄面色,更暗下一成,两眼溜上溜下,不住将人打量。末了,嗤笑一声道:“不出所料,果又是个拿妖的。”

        “可不是么。”

        黄鹤接道:“据说这位天师爷,降妖镇鬼无数,一手驱雨之术神妙至绝,因而得有‘涛雨仙客’的美名。哎呀,今日能有缘得见,可谓三生有幸啊。”

        权池光瞧这人,竟听过自己名号,不免有些惊愕。又听他言辞中,颇有敬重之意,不禁生出几分得意,摇摇羽扇道:“过奖过奖,这全是道上朋友看得起,才赐个不符实的名号。”

        “嘿,权天师何必谦虚。这世上修行之人,何其的多。但真有资格,被称为驱魔道者的,又有几个?哎,就我所知的,那什么‘铁壁道人’、‘秋波姑子’、‘灵天宝僧’,都来过此店。但又怎样呢?到最后,哪一个不是无功而返。”

        听他吐出一串道者名讳,权池光不由得一愣。他来这里之前,那拜请自己的人,虽讲过此妖厉害,但万没有想到,有那么多同道,居然都失败而归,心里难免起了分紧张。暗想,我需得好好准备,顺利将这趟买卖拿下。

        便道:“这位黄兄弟,似乎对妖祸之事,甚为的了解。那妖精喜好何时行凶,如何作恶,不晓你可否知道?”

        启料,黄鹤却摇摇手指道:“非也非也,他们啊,不是败给了妖精。”

        “不是败给妖精,那又败给了谁?”

        “哈哈哈!”

        黄鹤大笑着,凑上来道:“他们啊,败给了梦楼的酒,梦楼的歌,梦楼的乐呀,哈哈哈……”

        他满嘴酒气,喷的权池光好生嫌恶,忙把身子往后一缩。心道:原来是个酒疯子,难怪听不懂说的什么。

        不想那人,反而扑上来,扒着他衣襟说:“你还不明白吗?像你们这种天师,世上千千万万,可所有加起来,名声还比不过一个猎狐族。这样一生奔波拼命,到头来又有何用?”

        他胡乱说着,几乎挂在权池光身上,“既如此,干脆弃道归隐,在这里吃喝享乐,快快活活不是更好?”

        “胡说!”

        权池光猛的推开他,掸掸衣衫道:“除魔卫道,乃是我修行人责担,岂是能随意舍弃的。”

        “噗……噗哈哈哈!”

        黄鹤扶着桌角,指着他笑。笑的不够,又掩起嘴道:“什么除魔卫道,说的倒是好听,骨子里为的还不是金钱名声,做甚么惺惺姿态。”

        周围看戏之人,这时也忍不住笑起,登时嘲语声一片。权池光杵在中间,直觉得不可理喻,气愤愤道:“你们这些人,明知有妖行祸,难道全不怕的么?”

        身后一人便朝他喊道:“这位天师爷,您可知道这城里,总共失踪了几人?”

        权池光回头道:“二十四人。”

        那人比了比这两个数字,摇头晃脑的说:“两年才只二十四人,偌大的一个城,您觉得我会是那倒霉的第二十五个么?”

        权池光道:“你可能不是第二十五人,但你怎可认定,你不会是第三十人?第四十人?”

        “嘻,那又怎样?”

        未待这人答话,左侧又有一人抢口道:“那些人死前,都在梦蕉楼玩乐。只要喝了梦蕉楼的酒,死了也是快活鬼一个,还有甚么可遗憾的?”

        “是呀,说的对啊。”

        有人附和道:“喝了梦楼的酒再死,魂魄儿或也能攀着梦楼儿,飘去那天宫里头,岂不是美乐无限的事?”

        “对对!”

        “哈哈哈不错啊,城是天都城,楼是攀云梯,生死都在仙宫梦景里。”

        “是也是也,我们啊生是欢愉人,死是快活魂,怎般都是乐哉!”

        ……

        四面的人,均拊掌嬉谑,笑的乐不可支。

        权池光瞧着这一张张疯狂的脸,放肆的笑,心中不可抑制的,冒起丝丝寒意。感觉这些人,似乎已丧失理智,连神魄也灌醉了酒。

        他一个人一个人的看过去,直到撞见赵汇的眼。那大总管似笑非笑望着他,慢慢的张口道:“客官,您可是都看着了,梦楼不需要捉妖。您若想留下喝一杯,当请自便。但倘继续胡缠,我可要喊人送客了。”

        权池光既难堪,又愤怒,但仍是平下心气道:“我……吃饭。”

        “行啊,您请点菜。”

        权池光随便要了几个菜,赵汇这才走开。其余的人,归座的归座,饮酒的饮酒,再不做搭理。他终于松了口气,重新观察酒楼。

        这楼共有七层,建成圆环形状。下五楼皆是平座、雅间,几乎座无虚席,喧哗着热闹。而最上两层,则全是幽房暗径,灯光昏晦,气味靡蒙,透着不可言说的氛调。

        不过,每一层楼都挂了许多华美宫灯,白绢上画的多是山水风景,倒是雅致的很。

        他发现,可见的食客,都是满面欢愉,神色迷离。他们好像看不见谁,也顾不得谁,眼中只有自己,只有眼前的酒。

        然而,他却没有发觉,自己这样察看众人时,也有一个人正悄悄的看着他。

        那个人,躲在一座鸡鸭垒起的“山”后,露出半个脑袋。她那双曜黑眼眸,在他背后转了几圈,而后弯成一对月牙儿,又飞快的藏了回去,叫谁也没有察觉。

        整幢梦楼内,唯有欢声笑语,和店小二不断的吆喝,在起起落落。

        “黄爷,您点的‘金蟾浮桂’来啰!”

        小九子端着托盘,一边喊着,一边将菜放在黄鹤的桌上。这姓黄的客人,早熏熏迷醉,任他殷勤将大碗置在面前,也没个表示。

        小二早就习惯,拿肩上抹布,替他拭了拭桌面,一转身又往别处去了。黄鹤对着新上的菜,打了个长长酒嗝,才执起竹筷。

        他是这儿熟客,因而后厨常有关照,这碗“金蟾浮桂”,特意多添了料,不管食材配菜,都是满满当当,鲜嫩饱满的,散发诱人香味。

        他满意盯看一会儿,刚想下手夹块蛙肉,那白嫩肉山,突然轻轻一抖。他止住筷子,定睛注视,见肉块抖的更重,连汤汁也波荡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下方顶动着。

        他感觉奇怪,便用筷尖,拨掉几块肉。看到汤水下,浮着一样物事。这暗色的东西,起初瞧不分明,但随着它钻出水面,黄鹤终于看清。这,居然是一只蛙头……

        黑青色的蛙,瞪一双泡眼,定定望着他。黄鹤闭上眼,又撑开,这蛙非但没消失,反而探出了整颗头。他忙使筷头,向它戳去,却被那小东西,一口咬住。

        ——妈呀,是真的!活的!

        他心里大喊,嘴里也欲大叫,想高声质问,怎莫蛙子还没宰呢,就给他端上桌了?然而就在此时,这小小蛙头,蓦地朝上一伸,瞬间放大了数十倍。

        袅袅的热气,绕鼻的香味,倏然间消失。黄鹤的眼内,只剩下闪利的尖牙,和亮莹的黏液。腥臭的蛙口,好像一个魔窟,撑开在他的头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那血口就猛的罩下。他脑中一抹成黑,人生最后的感知,永远停在了这一刻。

        蛙头伸出红舌,舔了舔嘴唇,阴邪邪一笑,缩回了碗中。

        歌声未歇,酒味正浓。进出的来客,如流水不断。无人会留意,多一人的出现,也无人会在意,少一人的离开。

        赵汇倚在厨房门口,悠哉哼着小曲。掌柜兼主厨的男人,掀开帘子从内走出。他在赵汇身旁站下,放眼环顾大堂一圈,将视线停在权池光身上。

        “那寻衅的小子,可摆得平吗?”他道。

        “放心吧大哥,这些破天师烂道士,全挡不住咱梦楼的酒。”

        “最近扬言要捉妖的,一天比一天来的多。你别掉以轻心,让他们毁了生意。”

        “好咧,大不了多开点颜色给他尝尝咯。”

        他们正对着话,后面布帘一动,又钻出来一人。二人闻见动静,忙止住话语。

        掌柜回过身,就见自己夫人,娇媚的靠在门上。一张敷满油腥的脸,立时展出柔和的笑。

        “夫人,今个儿客多,你忙坏了吧?”

        女人嗔道:“这儿哪天少过人,你总说敷衍的话,全不是真心的。”

        “诶呦,我哪敢呢。”

        掌柜苦下脸说:“我这颗心,最挂忧的就是你的辛苦。”

        “是啊。”女人笑笑道,“这一辛苦就是两年,也不知要忙去哪一天呢?”

        她声音里流出一丝疲倦,掌柜不免的担忧,安慰道:“没有辛苦,哪有梦楼的今天,这些啊也是值当的。”

        “值当么?”

        她有些无奈,“或许吧,只是不知会否有个尽头。”

        一滴汗水,随她话语,从鬓角滚下。掌柜伸手去抹,她却整好离开门帘,错过了这温柔之举。她朝厨房努努嘴,说道:“别偷懒了,快忙去吧,客人等着上菜呢。”

        他点点头,穿进门中。他的妻子,没再看他一眼,顾自望向嘈嚷的厅堂。那里的一张席上,本还独坐着一个熟客,但如今只余满桌的菜,在冒着腾腾热气。

        她含笑的脸,腾的沉下,满楼的杂音,在她心内消声。直至,一曲悠扬的歌声,隐隐传来,她才木然的转动头颅,看向楼栏。

        “雪镜圈月,月镜明。额血连心,心血滴。滴滴泣,浇明镜,赤月一轮神通请……”

        这是楼上的歌女,在轻轻吟唱。她的音量,那么微弱,但每一字都敲在了她的心弦。

        ——是真的吗?

        ——该……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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