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白色的布挂满了门口、屋檐，随着冷风猎猎飞舞，悲痛欲绝的哭声接连不断地从屋内传来，那雪白的颜色刺痛了我的眼，悲痛的哭声灼痛了我的心。
“对不起……”我“普通”一声跪在门口，纵使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扔不由自主地一遍又遍地跟屋里的人道歉，但我知道，无论我道多少歉，死去的人都不会再活过来。
“是你！你还敢来！你这个助纣为虐、是非不分的狗官！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见了我，曹航之的妻子如一头盛怒的狮子，她疾风一样冲出来，拳脚雨点般落在我的身上，我就如之前一样跪在原地，任她把我一遍又一遍地打倒在地上，每次倒地之后，我都挣扎着再次爬起，只为让她打得更痛快一些，“我打死你，打死你！你这个刽子手！杀人犯！我要你为我夫君偿命！！偿命！！！”
不知从哪里流出的血模糊了我的视线，可我却感觉不到痛苦，只感觉害死一名爱民如子的清官的愧疚如烈火般烧灼着我的五脏六腑，让自己难受得快要窒息。
受再多的伤也弥补不了我犯下的错，我竟然判错了案，害死了人！我竟然没有听曹航之的任何解释，就那么自以为是地定了案，我竟然那么狂妄自大不可理喻！我被“大宋第一提刑官”的殊荣冲昏了头脑，竟因刚愎自用害死了人！我让妻子没有了丈夫，让父母没有了儿子，让儿女没有了父亲，我是世界上最可恨可恶十恶不赦的恶魔，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泪水混着血水从脸上流淌，我愧疚地将曹航之的妻子望着，嘴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可是我仍然像之前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而且喉咙愈发疼痛，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刺痛一般，只是嘴唇一遍又一遍干瘪无力地动着。
“我要杀了你！”曹航之的妻子突然怒吼一声，旋即我听见了匕首出鞘的声音，紧接着一道寒光落向我的头顶，我闭上眼睛，等着承受这结束一切的一击，如果这样能让她的痛苦减轻一些，我愿意用命去偿还。
“锵！”然而那把匕首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一声金铁相击的铮鸣过后，远处响起了一声匕首落地的声音。
麻木地睁开眼，凌风的剑横在我身前，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雨细线一般从天空落下，在剑身上溅起一朵朵豆大的水花。
“母亲，回去吧……”曹航之唯一的女儿，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曹赢心此时走过来道，声音痛苦而无力，轻的像一声叹息，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内心的痛苦榨干了一般，听得我的心又是一揪。
她纤细而苍白的手用力地拽住母亲的胳膊:“母亲，回去吧，让雨淋坏了身子，父亲泉下有知会伤心的……”
闻言，曹航之的妻子失神地转过身，缓缓抬头，望着雨线纵横的天幕，声嘶力竭地大呼:“苍天啊！我的夫君死得冤啊！冤啊——！”
她声音凄厉异常，如一个惊雷在我心头炸响，同样的大雨，同样的冤案，八年前的一幕陡然浮现在眼前——
“本官宁可死，也不会毁灭证据，与你这种残害百姓的贪官同流合污！”父亲厉声道，正义凛然，铁骨铮铮。
“求大人放我夫君一马吧，他不会说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母亲膝行向前，抱住定国公的腿哀求道。
女子究竟与男子不一样，父亲要的是以身卫道的凛然正气，而母亲想要的只是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安然无恙的夫君，“夫君，快求求大人啊！”母亲拽了拽父亲的袖子，近乎哀求地开口。
“婉儿，你夫君做得端行得正，上对得起苍天，下对的起百姓！干什么求这个狗官？！”父亲一把拉过母亲，厉声道。
“好啊，周宇，你不是硬气吗？那本官就让你一族老小给你陪葬，让你知道做人冥顽不灵的代价！”定国公怒道，甩袖而去。
做得端，行得正，上对得起苍天，下对得起百姓……
父亲，这是你留给孩儿最后的教诲，孩儿一直把它奉为圭臬，刻在骨子里，可孩儿却被一时的荣耀冲昏头狂妄自大忘了本，是孩儿对不起您的教导！
泪水从眼中涌出，与雨水混在一起淌下，分不清哪里是泪哪里是雨，胳膊被人拽了一下，我失神地抬起头，映入眼孔的是凌风的脸。
自嘲一笑，我用力甩开凌风的手，继续一动不动地跪在门口，任雨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我的身体，我不知道要跪多久，只知道自己要被悔恨、愧疚、自责淹没，我只想跪到它们彻底消失不见为止。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身体再也感觉不到一点痛，一点冷，眼前一片模糊，意识坠入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突然亮起一团白光，这团白光似长了翅膀一样，在我四周飞来飞去，一阵阵笑声从里面传来，是四个孩子杂糅在一起的声音，她们咯咯笑着，一如八年前没有出事之前——
我心上一惊，是姐姐和妹妹弟弟们的声音！
“灵雨姐姐！灵霜妹妹！傲风三弟！傲云四弟！”我大声呼唤，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满脸，“你们在哪儿？！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灵雪妹妹，你来呀，追得上我们我们就留下来！”第一个响起的是灵雨姐姐的声音，随着着声音的出现，那团飘动的白光里浮现了她曾经的模样。
“对啊，追到我们我们就留下来！”
“对啊对啊！”
“来追我们啊！”
“我们就在这儿哦！”
妹妹弟弟们的声音接连响起，他们的脸陆续浮现在那团光团里，那声音，如八年前的惨案发生前我们在一起玩耍时一样，稚嫩清脆，那模样，如八年前的惨案发生前我们在一起玩耍时一样，娇嫩可爱，洋溢着快乐和满足，仿佛那场惨案并没有发生过，一切不过是一个梦，他们并没有死，只要我追上了那团光，就会如他们所说，他们会立马回到我的身边，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一起淘气一起做坏事，然后被父母追着打；而父母，还像以前一样，一边看着我们笑闹，一边不厌其烦地叮嘱着我们要小心危险……
周公梦蝶，不知何为周公，何为蝶。此时，我只觉得之前那个为报仇更名改姓忍辱负重的马绝尘只是一场幻梦，眼前的这一切才是真正存在的。
我不过是做了一场痛彻心扉的梦，等我追上了那团光，梦就会醒了，我就会再次回到父母兄弟姐妹的身边，继续过温馨幸福、无忧无虑的生活，然后告诉他们，我做了一个好可怕好可怕的梦，然后扑进父母怀里哭一场，听他们跟我说，傻瓜，别怕，那不过是一场梦啊。
那场噩梦终于，要醒了。真是，太好了。
我拔足狂奔，拼了命地去追赶那团飘飞的光，可它却像我最小的四弟那么调皮，偏偏不让我追到它，它在我前面跑着，我加速它也加速，我伸手它便倏地飘开，我扑过去它便突然消失不见，不知躲到了哪里，然后在我举目四顾之时，再突然出现在一个地方，引我继续追。
一开始我还有兴致与它玩耍，可后来随着体力的消耗，我变得焦躁起来，从刚开始的玩耍变成了追捕，最后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
“别跑了好吗？让我追上你，让我醒来吧……”
“哈哈哈哈哈哈……”一声尖锐刺耳的笑声从光团里传来，如女鬼的尖叫，“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复活呢？他们已经死了，都死了！你的父母，姐姐妹妹弟弟们，全都死了！死在八年前那场灭门冤案中，是定国公害死的！而你，又在八年后，因为妄自尊大，变成了另一个定国公，害死了曹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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