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仇慕记得自己离开的那天。
原本是个休息日,他答应会待在家陪阮久久,但吃晚饭时,耿亦来了电话。
他得去a国出差。
刚挂断电话,外头就下起了大雨,空气仍是窒闷的,夹杂着一两丝凉风。
不等他开口,阮久久已经知道他要走,苦着脸扔下筷子,跑上了楼。
他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在想什么,没有去劝,等收拾好东西要走时,阮久久自己下来,和他一起坐上了车。
他一路上都在哭,仇慕不知该如何安慰,每一次面对阮久久的眼泪,他都不知所措,只能抱着他安慰,也没敢多说什么话,怕再要触怒阮久久。
到了机场下车的时候,阮久久死死拽着他的衣摆不让他走,但他还是狠狠心推开了他的手。
假如他没有那么做就好了,a国的那单生意也不是什么大数目,丢了就丢了,真要说起来,根本比不上阮久久,况且那单生意,事实上并不存在。
他是被贺雨骗去机场的,耿亦也被蒙在鼓里。
临了要上飞机的时候,耿亦突然接到公司里的电话,说财务部抓到一个一直在挪用公款的员工。仇慕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就让他回去处理,自己进了登机口。
检票的时候,贺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他穿着和阮久久一样的衣服,仇慕一瞬间晃了晃神,反应过来已经被贺雨带到了机场的卫生间。
他和贺雨已经三年没见,两人的关系在阮久久和他结婚之前就已经整理清楚。
他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几个壮汉便从隔间冲出来,将他打晕了。
再次醒过来,他已经身处一艘轮船,不知飘在哪里的海上。在设法逃脱的过程中,他被几人推入海里,竟漂流到了鹤镇。
然后他遇见了他的小妻子,被愤怒驱使着,变得咄咄逼人,颐指气使,但一喝醉就又成为原本那个可爱的omega,还对他说“喜欢”。
他本该是温室里的花,是骑士守护的王子,不必吃任何苦头,本该永远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待在他身边,被宠爱和呵护,应该是阮久久唯一一件要做的事情。
可是他穿着廉价的t恤,住窄小的出租屋,在烟酒铺打工,吃不惯睡不好,日日夜夜被噩梦纠缠困扰。
他哭泣时细微而哽咽的嗓音,仿佛魔咒一般,施加在仇慕身上。
“仇、仇慕……你醒醒,别睡了……”
没错,就是这样悲戚的哭声,它们不停地在耳边回响,好像永无休止的时候。
“仇慕,仇慕……”
仇慕的心紧紧揪着,缓缓睁开双眼,看见床畔边的阮久久。他眼睛通红,形容憔悴,瘦了一大圈,黑眼圈又沉又重。
原来是他真的在哭,而不是梦。
仇慕动了动手臂,握住阮久久的手往自己怀里拉,阮久久顿了顿哭声,小心翼翼靠过来,他却突然觉得胸口一疼,猛地咳了起来。
阮久久吓了一跳,仓皇失措地按响床头按钮,刺耳的铃声响彻,很快涌进来三五个一声,把阮久久挤离了病床。
他无措地站在角落,始终垂着头,不敢去看床上的情形,但大约没有什么大问题,那些医生不一会儿又鱼贯而出。
病房里安静下来,阮久久仍是呆呆站着,直到仇慕沙哑着嗓音喊他。
“软软,过来。”
阮久久慢吞吞踱步过去,不敢靠得太近,仇慕抬手勾住他的指尖晃了晃,“没事的宝贝,过来靠着我。”
刀伤殃及了他的肺,以至于他说起话来有些费力,呼吸声也比平时更加粗重,阮久久小心翼翼,侧躺在他身边,很轻地蹭了蹭他的脸颊,僵着身子没再动。
仇慕拨弄着他后颈的碎发,说:“你有没有受伤?”
阮久久摇头,摸着他胸前那道旧伤疤,问:“疼吗?”
仇慕平静地说:“不疼。”
话音刚落,他又咳起来,捂着心口,眉头紧皱。阮久久呜咽着,惊慌地说:“你别说话了……”
仇慕闭上眼睛抱住他,低下头来,阮久久主动迎上去,很轻很浅地吻了他一下,在冷冽的信息素包裹下,很快睡了过去。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再醒来时仇慕还在睡,耿亦正巧推门进来,他身后似乎还跟着什么人。
阮久久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了拎着保温盒的钟管家。钟管家向他打了声招呼,又说煮了他最喜欢吃的菜带来。
葬礼那天,两人闹了不愉快,阮久久是个记仇的人,此刻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抿着唇不说话。
耿亦在边上劝了几句,好说歹说,阮久久的态度才有所松动。仇慕现在醒了,先前支撑着他的那股信念也退了下去,这么几天都没吃东西,他确实饿了。
阮久久带着餐盒,被耿亦送回了酒店,和耿亦商量好,晚上再过来接他去医院。
回到病房,仇慕已经醒了,耿亦把阮久久这些天的情况简略说了一下,仇慕听得直皱眉,又开始咳嗽,腰背上缠着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来。
钟管家立刻去叫了医生,医生换过纱布,又开了止咳药,很快离开了。
仇慕也没有心思再休息,询问起钟管家他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耿亦先前听阮久久说过,仇慕因为脑震荡失忆,很多事还没想起来,现在见他好像已经恢复过来,但仍是不敢确信,和钟管家对视一眼后,先开口问:“仇先生,您都想起来了吗?”
“嗯。”
“那几个月前机场那件事……”
“是贺雨。”
他大略讲了一遍事情经过,耿亦听得一身冷汗,说:“看不出来他有这么大的野心,计划这件事,应该就是为了得到公司,看来他那份遗嘱,果然和仇祺说的一样,是伪造的。”
“什么遗嘱?”仇慕语气冷硬。
钟管家便把葬礼那天发生的事情复述给他听,仇慕越听越头疼,按着太阳穴,心脏跳得厉害。
怪不得阮久久会去鹤镇,怪不得如此恨他。
要他说,在鹤镇时阮久久“折磨”他的手段根本不痛不痒,应该再狠一些才好。
他叹了口气,对钟管家说:“贺雨赶他走,你就让他走?你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原委,我怎么可能会把遗产给贺雨。”
钟管家低眉顺眼,“是我的错……当时事出突然,不管真假,家里往后总会不太平,我想着先把他摘出来,回头再另找一个地方安排他住下,没想到……”
“没想到你找不到他了。”仇慕抢过他的话,声音倒是平静了些,但说完便摔了床头的水杯,显然是在气头上。
他顿了片刻,又问起公司的情况。
耿亦说:“您出事之后,我就被辞退了,所以也只是耳闻,听说贺雨和仇祺还在为了归属权争得头破血流。”
仇慕面无表情,闭了闭眼睛,问:“我的消息他们知道了吗?”
“瞒了好几天,但接下来可能瞒不住了,隐隐约约有风声传出去。”
“我知道了,先别管了。那架飞机爆炸的事故是意外?”
“确实是意外。”
仇慕点头,摸了摸背上的刀口,又问:“阮铖呢?”
“这……”耿亦吞吞吐吐,看着仇慕沉郁的脸色,没敢隐瞒,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仇慕当即坐不住,让他又去把阮久久带回来。
阮久久打着哈欠进病房,双眼迷蒙,一副要睡觉的样子。仇慕见到他削瘦苍白的脸,方才酝酿的宽慰的话卡在喉咙,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站在床畔,又轻又软地问仇慕叫他来干嘛,仇慕听着他说话的语调,喜欢得心都在发痛,搂着他的腰吻他。
阮久久很配合,弯下腰,摸着他的头发。
仇慕尝到他唇齿间酸甜的清香,问他吃了什么,他微微笑着说,喝了草莓味的酸奶。
两人相拥躺在床上睡觉,之后什么都没有聊。
半夜阮久久忽然大叫着惊醒了,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哭得气都喘不上来,呢喃着说想见妈妈。
仇慕无能为力,只能抱着他安抚。
花了很长时间,阮久久才冷静下来。仇慕试探性地询问他做的什么梦,他闭着眼睛不愿意提起。
仇慕便劝诱着问:“是关于爸爸的?”
阮久久摇头,沉默半晌,才说:“关于你的。”
他梦见贺雨来了这里,在病房和仇慕卿卿我我,而他被客气地请出去,有人凶狠地告诉他,让他快点从这里消失。
他不想谈,大概是因为内心认定这个梦境终归会成真,而且就在不日之后。至于为什么仇慕还不让他走,是不是仍旧不清醒把他当成贺雨,贺雨什么时候来,自己之后会变成什么样,这些问题,他不想、也没有心力去猜测、探究。
他也并不害怕,因为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仇慕看着他眉目间几乎要溢出来的悲苦和忧愁,心口发紧,张了张口,缓缓地说:“软软,我没有把遗产留给贺雨。”
阮久久仍旧闭着眼睛,没什么反应。
仇慕继续说:“我们结婚的时候,签了很多文件,有一份就是我的遗嘱,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记得吗?”
阮久久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看他。他努力回忆了一下,想起来那时候确实签了很多文件,但他从没有仔细看过。
“不记得了。”他说着,低下头蜷起身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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