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麻烦未了
胡适一生,为世人留下很多的名言名句,他的《四十自述》,在其中所占比重虽然不是很大,但还是可圈可点,让人感动。这里,不妨抄录几则。
“我渐渐明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还难受。”
“人心曲曲湾湾水,世事重重叠叠山。”
“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散,或拂帘幌坠茵席之上,或关篱墙落粪溷之中。坠茵席者, 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
“容忍哪里是什么禀赋,不过是重重磨难而无能为力,又有着一个遥远的信念,为了这个遥远的信念,做了不肯舍弃的舍弃,不愿坚持的坚持。我明白了,该歌颂的不是‘容忍’这所谓的美德,而是‘容忍’背后那遥远的信念。”
“我就这样出门去了,向那不可知的人海里去寻求我自己的教育和生活,一孤零零的一个小孩子,所有的防身之具只是一个慈母的爱,一点点用功的习惯,和一点点怀疑的倾向。”
“李莘伯办的《安徽白话报》上发表《论承继之不近人情》:…我如今要荐一个极孝顺永远孝顺的儿子给我们中国四万万同胞。这个儿子是谁呢?便是“社会”。…你看那些英雄豪杰仁人义士的名誉,万古流传,永不湮没;全社会都崇拜他们,纪念他们;无论他们有子孙没有子孙,我们纪念着他们,总不少减;也只为他们有功于社会,所以社会永远感谢他们,纪念他们。”
“在这广漠的人海里独自混了二十多年,没有一个管束过我。 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一个人就是他所吃的东西,所以达柯塔的务农者,加利芳尼亚的种果者,以及千百万别的粮食供给者的工作,都是生活在他的身上。一个人就是他所想的东西,所以凡曾于他有所左右的人,苏格拉底(Socrates)、柏拉图(Plato)、孔子以至于他本区交汇的牧师和抚育保姆——都是生活在他的身上。一个人也就是他所享乐的东西,所以无数美术家和以技取悦的人,无论现尚生存或久已物故,有名无名,崇尚粗俗,都是生活在他的身上。诸如此类,以至于无穷。”
“我喜欢他们的话,因为他们教我不怕。我信服他们的话,因为他们教我不怕。”
“梁先生(梁启超)的文章,明白晓畅之中,带着浓挚的热情,使读的人不能不跟着他走,不能不跟着他想。有时候,我们跟他走到一点上,还想望前走,他倒打住了,或是换了方向走了。在这种时候,我们不免感觉一点失望。但这种失望也正是他的大恩惠。因为他尽了他的能力,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境界,原指望我们感觉不满足,原指望我们更朝前走。跟着他走,我们固然得感谢他;他引起了我们的好奇心,指着一个未知的世界叫我们自己去探寻,我们更得感谢他。 ”
……
前边提到过,1930年11月底,离沪北上的几个原因。应该说,离开上海这个谈人权而引起麻烦的是非之地,也是考量之一。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离开了上海,麻烦仍紧跟其后,甚至没等离开,麻烦就找上门了。
胡适离沪之前,中国公学又发生风潮。胡适本来早于5月获准辞职了,但他推荐的继任者马君武先生,一切照旧江山如故,在当局看来,这简直是和胡适没有离开不二。于是,有关方面便运动党人于右任先生出长中公,因即引起风潮。
上海市党部为此又在报上发表宣言,极力攻击胡适,并翻出谈人权的老账来清算,其中言道:“自胡适潦倒海上,执掌该校后,以野心之未逞,更主编《新月》杂志,放言怪论,诋毁总理,狂评主义,诬蔑中央,凡煽惑人心之言,危害党国之论,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咒骂胡适为“反动文孽”,说他在中公风潮中“仍猖獗不已”,出面调停,实则是“教唆少数学生重起拥马风潮”,甚至杀气腾腾地宣称国民党人士“莫不欲得胡适以谢天下”。
从胡适谈人权的那几篇文章发表后,上海市党部一直在打压胡适上叫嚷的最凶,虽然很闹心很刺耳,但毕竟是见怪不怪了。但是,11月22日的上海《民国日报》,又登出立法院长胡汉民在立法院纪念周发表的题为《谈所谓言论自由》的讲演,竟把矛头完全指向了胡适。
胡汉民在讲演中说:“最近见到中国有一位切求自由的所谓哲学博士在《伦敦泰晤士报》上发表一篇长长的论文,认为废除不平等条约不是中国急切的要求。……在他个人无论是想借此取得帝国主义者的赞助和荣宠,或发挥他“遇见溥仪称皇上”的自由,然而影响所及,究竟又如何呢?此其居心之险恶,行为之卑劣,真可以“不与共中国”了。”
胡汉民是留日出身,早年参加同盟会。孙中山办《建设》杂志时,他曾与廖仲恺、朱执信等,跟胡适讨论过“井田制度”。那时,国民党和胡汉民本人都是风雨飘摇,对胡适是“先生”长“先生”短的书信往还,煞是亲热。十年之后,胡汉民已贵为立法院长,国民党中央的“胡委员”了,岂是当年讨论井田的胡汉民可比!
受了这样一位党国要人的无端训斥,胡博士又岂能忍气吞声?他于离沪北上的前三日看到此文,便写信质问,要求胡汉民指出在哪一天的什么《伦敦泰晤士报》上登有胡适的什么长长的文章。这一下可将了胡汉民的军。他本不会英文,自然没见过《泰晤士报》,也没有见过胡适的什么文章,只不过是听了某人投其所好的挑拨言词,便率尔兴师问罪。接读了胡适的信,他怎么能答复?只好推给秘书处代答,敷衍了事。
“胡委员随从秘书处”的代答,颇为滑稽。一方面承认胡汉民是听“友人”说的,不是自己“见到”;也不是胡适发表什么文章,而是《泰晤士报》发表社论,“称述中国某哲学博士之言论”。这样说来,胡委员的演说信口开河,又率尔发表于报章,至少有不察之过的;但是胡委员却硬说是“近极端言论自由者之过”。
官僚权势者们大约都习惯于这种蛮横态度。另一面,胡汉民的演说,明明是对着胡适,代答却又诡辩说,“必求其人以实之,则凿矣”。这就使胡适明知受了诬诋,却也不好追究了。
那时,胡政之写的《新都印象记(二)》,也记有胡汉民的上述谈话。胡适便写信去询问。胡政之复信说,胡汉民当日确是指名道姓,针对胡适而发。这使胡适更明白了党国要人对他态度。
但更使胡适感到惊异的是胡政之复信中提到的另一件事,再者:“来函受过北平公安局检查,亦殊可异。敝处每日得北平文件甚多,久未见检查图记,兹寄还函面,乞注意。”
即是说,胡适迁居北平以后,当局对他的言论仍十分注意,往来信件也要受公安局的非法检查。
胡适离开上海,本意也想为留在上海的《新月》杂志的同仁们减轻压力,但同样事与愿违。他离开,《新月》杂志仍不时遭国民党当局的扣留与查禁,主要撰稿人罗隆基甚至遭拘捕。
罗隆基经保释后,他作了《我的被捕的经过与反感》一文,载在《新月》第3卷3期上。当局又认为该文“挟忿诋毁”,要求光华大学撤销罗隆基的教授职务,敲破他的饭碗。自然这也是当局对他和胡适一起谈人权的事的秋后算账。
1931年初,胡适去上海参加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第五次常会,便极力为罗隆基和《新月》的事奔走。胡适本不愿与国民党上层打交道,但为了罗隆基和《新月》,不得不破例。1月18日,他托人带《新月》杂志两份,送给蒋介石和他的侍从室主任陈布雷,同时给陈布雷写了信。
信中言道:“鄙意‘一个初步的共同认识’必须建筑在‘互相认识’之上。故托井羊先生带上《新月》2卷全部及3卷已出之3期各两份,一份赠与先生,一份乞先生转赠介石先生。《新月》谈政治起于2卷4期,甚盼先生们能腾出一部分时间,稍稍流览这几期的言论。该‘没收焚毁’(中宣部密令中语),或该坐监枪毙,我们都愿意负责任。但不读我们的文字而但凭无知党员的报告,便滥用政府的威力来压迫我们,终不能叫我心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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