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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甄鹊德


然老李在文件事件后颇为老实了一段时间,但风波一平复,便开始觉得憋得慌、

        正如赌徒改不了赌的毛病,老李虽然可以平稳安定地过日子,但像老李这样的人,如果能满足于安稳平常的生活,那么打从一开始,他便不会把自己搞到狱里去。

        被李诚三令五申禁止的违规营销行为是不能再有了,规规矩矩的日子过得他难受,他总觉得自己有根神经蠢蠢欲动。

        甄鹊德就是在这时找上的他。

        那一日老李在楼道里抽着烟,时不时有人经过,露出或兴奋吃瓜、或极为鄙夷的眼神瞟他一眼。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老李渐渐烦躁了起来。

        自打上次那件事后,周围的人便有意地回避他。就连在楼道里抽根烟,也不会有人站在老李旁边,墙倒众人推,人们见到他都像躲瘟神一般。

        经过楼道口的人也都能发现这一点。楼上聚着五六个人抽烟谈天,楼下也是如此。唯独老李站着的中间的楼口,除他以外再无旁人。

        老李有些愤恨地把烟头扔到地上,随即又恨恨地把脚碾了上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他心中的恨意之万一。

        他正碾着烟头,耳边响起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

        “李主任,瞅您这样子,怎么了,这烟不适口?”

        老李讶异地抬起头,看见一个矮小瘦削的年轻男人站在自己面前。这人比自己矮半个头,估计也就一米六五左右。那张面孔十分眼熟,他知道这人是单位里的人,但不记得对方叫什么。

        老李冷冷看着对方,面带提防。甄鹊德却不以为意。他堆起一脸笑,从兜中掏出一包中华,拿出一根:“您尝尝这个?”

        老李见到他递过来的是中华,面色稍缓,抬手将烟接了过来。

        甄鹊德看他接过了东西,眉开眼笑道:“李主任,交个朋友?”

        老李不置可否看了他一眼。

        但必须承认的是,在他人用鄙夷的眼光看着老李的时候,来自甄鹊德的吹捧让他份外地满意,仿佛这样一来他就找回了场子。

        两人从那之后便厮混在一起,甄鹊德常请老李吃几顿“便饭”,再送上烟酒等礼品,请他多多“指导”。老李虽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可图的,但免费的酒,不喝白不喝,免费的菜,不吃白不吃。秉着这样的心态,两人走得越来越近,私交竟也看似颇好。

        老李在甄鹊德的吹捧中渐渐找回了自信。

        有了甄鹊德捧着老李,之前树倒猢狲散的那几个狐朋狗友见风使舵,也渐渐回到了老李身边。这些人在前阵子踩老李时踩得是毫不留情。让现在的老李一看他们就反胃,却苦于身边无人,默认了这些人的回归。他们这类人总是的这样,结盟很简单,散得也快,但散了之后没几天,有个契机便又能凑得到一块去。

        老李身边的人气渐渐重新旺了起来,他随之一定程度上恢复了之前颐指气使的跋扈样子,不再像只丧家犬似的,夹着尾巴惶惶不可终日。

        而甄鹊德在这时不失时机地对他说:“李总担忧的是业务方面的问题,至于您喜欢和公司里的大家伙喝点酒,那都是小事。别说李总了,就算是海宁那事儿多的臭娘们,这么点小事,都是不会去管的。”

        老李便听了进去。公司的业务他不再敢瞎改动,只是大着胆子组织了一两次酒桌团建试试水。过了一段时间,自家外甥果然没来找自己麻烦,老李的胆子便一点点大了起来。

        老李得甄鹊德鞍前马后殷勤伺候了许多日子,觉得差不多了,便抽着烟,傲慢地问甄鹊德说:“说吧,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事。”

        甄鹊德也不恼,笑眯眯道:“您英明。和您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老李撇撇嘴,没有说话。

        甄鹊德接着说:“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有一条赚钱的门路。”

        老李听到赚钱两个字,耳朵立了起来,但还是故作高姿态地问:“什么门路?”

        甄鹊德从善如流道:“您手里头啊,有很多主任级别才能查看的文件。而兄弟这碰巧有路子,能把那些文件卖出好价来。”

        老李听到文件二字脸色一变,一口口水呸在甄鹊德脸上。

        “文件什么破文件!文件都把我害成这样了!”

        甄鹊德依旧笑眯眯的,脸上没有丝毫恼怒的神色,脸上的那口吐沫里还有泡沫,泛着光,他伸手,往下一擦了事。

        甄鹊德是专门做这门生意的。在老李因为私怨私删员工文件之后便盯上了他。他做这行,自担风险,与人搭茬自是不能轻易随意,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买卖没做出去,反而把自己的底细交代了。

        而老李在他眼里,是非常好的人选。第一人品够烂、底线够低,第二有点小权力,可以接触的面比一般员工广一些,第三他还是李诚的亲戚,发展到后期,如果他能把李诚那边的文件也争取过来,那么对于甄鹊德来说,这笔买卖可以带来极大的利益。

        他知道怎么对付老李这种人,废话不必多说,多说也是绕弯子。他直截了当伸出手来。

        “这个数。”

        老李看他伸出一个“八”的手势。

        “八?八十还是八百?这么点钱就想打发我给你偷东西去?”

        甄鹊德还是那副笑容,开口却刻意地压低了声音,抛出一个对老李来说掷地有声的数字来:“八万。”

        怕老李误会,随即补充:“一份八万起。”

        八万这个数,他拿了其中两万做自己的中介费用。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他是做买卖,又不是做慈善。这个数字他给得相当公道了,如果不是老李有发展潜力,他最多让老李一笔拿三万。

        老李未竟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还未等他回答,甄鹊德却收起了笑容,有些遗憾似地说:“你删除的苏清的那两份文件,值三十万呢。”

        三十万?!

        三十万!

        不知怎么的,老李忽然想起,在自己生活的家庭之中,孩子们自小经历的极端的贫困。

        家里算上老李有六个孩子,家里的生活总是捉襟见肘。老李小时候每顿能吃一个白面馒头,一周能吃一次大鸡腿。可听说城市里的有钱人,每天都能吃红烧肉,还会吃什么“鲍鱼”、“鱼翅”这类他们家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他记得有一次啃鸡腿啃到打嗝,实在吃不下了,便把那个啃得不甚干净的鸡腿丢给姐姐们。

        一开始姐姐们互相谦让着,谁也不肯去吃。让到最后,还是大姐做主,让最小的四姐去吃剩下的那点残渣。四姐小心翼翼地拿起鸡腿骨头,啃上几口剩下的肉的残渣,在嘴里缓缓地、久久地咂么着。时间太久远了,他忘记了很多细节,却还记得她眼中闪着的泪光。

        当时是春天,外面的野菜长得很好,姐姐们饿得不行,就去外面摘榆钱、扯榆树叶、撕榆树皮吃。他手里的那个大白馒头,是姐姐们贯穿整个童年的渴望。

        后来长大了,老李去上学,老李从学校回来,看到姐姐们弯腰在田地里劳作。

        想到今天小学政治课上学到的内容,他忽然兴起,问爸爸:“姐姐们怎么不上学呢?”

        那答案也被岁月冲得甚是淡了,他也想不起来爸爸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听过答案后,他确信了,比起姐姐们,他自己天生就是高人一等的。

        所以当高中里许多男孩子都拥有了一辆山地自行车,他不能理解父母为什么不给自己买。

        凭什么?

        凭什么别的同学可以有,而他李永康没有?

        他那天发了很大的脾气,把家里吃饭的桌子掀了。青壮年的小伙子力气是很大的,桌子上的粥锅被他掀飞,溅得房梁上都是。

        为了那辆自行车,他本想去偷家里面的钱,但那时候在他所在的农村,人们一个月的收入也只有几十块钱,家里又本就没有积蓄,偷无可偷。而那辆自行车要两千块。

        他最后咬咬牙,和同学们参与了他们的第一次犯罪:偷窃。

        后来尽管他尽力隐瞒,他的父亲还是发现了那辆漂亮的红色山地自行车。

        他父亲急急忙忙地回家检查了自家钱包,发现里面没有少什么东西以后,便只是淡淡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忐忑的少年李永康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老李脑中忽然走马灯似地浮现起这段回忆。

        八万、三十万。

        买自行车用的那二十张青色的百元人民币忽然浮现在眼前。

        “我干。”

        李永康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回答。

        在那以后,老李和甄鹊德合作,偷盗了许多次公司文件给甄鹊德,甄鹊德便通过自己的门路将其贩卖。

        随着几次交易,老李的腰包慢慢鼓了起来,对甄鹊德也渐渐信任起来。

        他本就没有脑子又没有主见,有了甄鹊德为他出谋划策,担当狗头军师,老李是虎他是伥,老李是狼他是狈,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有一日酒席之中,老李说起苏清,破口大骂。甄鹊德听过原委,便附耳过去:“李主任,你这事,可以如是这般……”

        老李听着甄鹊德的耳语,先是犹豫,连忙要推辞。

        甄鹊德却按下他的手,又附在他耳边,低声私语了起来……

        老李听着他说的话,那点犹豫渐渐地消失,取而代之,浮起一个阴狠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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