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苏醒之兆
成片成片的龙鳞竹,在微凉的秋风下发出沙沙的碰撞声,纹理清晰已然枯黄的竹叶脱离了竹梗缓缓飘落,在三柱亭下的一汪浅显的池水里荡起涟漪,引来甲片大小的彩色鱼儿叼啄藏匿。
龙鳞竹浓密的阴影下,白玉石桌上摆着还在蒸腾着热气的清茶,一卷史书被风儿吹起一角,后面朴素的宫房,牌匾雕刻着御宝——清猗宫。
脚步声慢慢临近,似乎是顿了一顿,才终于犹豫着抬起脚,扶着落了灰的殿门,迈进高耸的门槛,血色的靴子绣了银丝云纹,血色的衣袍垂着血色的玉坠和发丝,男人颇为担忧的微微仰头,火红的瞳眸直勾勾盯着正殿高台上安安静静垂眸盘坐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迷彩,与殿房四周熏香书阁,格格不入。
“半个多月了,您还不打算醒过来吗?”
男人打破了死寂,然而那个少女并不想搭理他,动也不动视若无人。
“妖魔仙神,四界派来的探子刺客数不胜数,两位大人为了保护您已经筋疲力尽了,您不醒,他们不敢轻易挪动您,带您去安全的地方。”
男人低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宫殿内,不见回应。
“吾王,您究竟在……在犹豫什么……您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那两位大人……”
“关我何事。”
终于,高台上传下来的声音,却是冷冷冰冰,少女睁开眼睛,墨色的瞳眸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面色如若冰霜。“还有,我,不是你口中的什么王,也莫要再来烦我。”
玖音咬牙攥紧拳头,血缓缓顺着指缝滑落,他浑身颤抖着,不知何时眼眶里居然蓄满了委屈,“您,您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让玖音将您带回来了,不愿意再做回凰王,不愿意再……继续守护凰巢。”
骤然,白苏低头,“什么意思?”
玖音惊喜,“您……”“你说你将我带回来,什么意思?!”
难不成她穿越到这里,不是意外?是人为???
原本以为她回心转意的玖音瞬间被这句追问浇灭了希望,看她一副问责的模样顿时心灰意冷,垂下头压抑着不甘与失落:“您在回归神位,于聚元树重塑灵体时便已经预知到未来将被迫封印凰巢之势,叮嘱奴在您魂飞魄散时,暴走的力量一旦不慎打开了界位,便让奴紧随您一同坠入,并寻找时机将您重新带回。”玖音细细回忆着当年岚幽叮嘱他时那般温柔的模样以抚慰自己受伤的内心。
“说仔细点!”上位的女孩凶巴巴的威胁道。
从没有被凰王训斥过的玖音:“……”
“你曾经所在的那个世界便是由于凰王力量暴走后撕开的界位裂缝所连接的世界,界位门打开后并不是轮回道,而是被直接封印在你父母惨死的那座所谓遗址里。大爆炸并非偶然,而是封印打开的一瞬间,浓郁的灵气散入稀薄的界位空气中产生的波动,所以……”玖音终于抬起头,将方才委屈巴巴的模样收回,肃穆道:
“您的所谓父母,在当时一瞬间便已经离世,包括夫人肚子中孕育的婴孩,确实出生即为死婴的,之所以一夜复活,是因为您的半缕神魂以其为寄罢了。”
白苏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不可能……我……我就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我只是……”
“您从小到大被监视的经历,您独有的能力,以及您得天独厚的智慧,都很明显的告诉了那个世界的人,您是异类。博闻强识是您与生俱来,六目术是您亲手所创,帝王权谋是帝君亲自所教,您……不属于那个世界的。”
玖音不听她的呢喃,自顾自说着,微微摇头,“之所以没能尽早带您回归这里,也怪奴一时迟疑,”听了这些话不由自主怀疑人生的白苏紧紧抓着身下的软垫,忽而抬头看向玖音,眼眸在见到他脖颈间一环血色脚踏祥云口衔龙珠的龙形玉环时骤缩。
家里……父亲的家里,那个放满父亲遗物的橱窗里,摆放的玉璧,那条盘飞的龙,与此别无二致。
“为什么……”玖音听到她低声的质问,无奈一笑:“奴疏忽,依稀记得当年封印凰巢时,坠入界位缝隙的是您的一魂三魄,但是在那个世界封印之中,奴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三魂七魄的存在,所以一直迟疑不敢轻易将残缺的您带回。哦……您可能会有疑问……”他还没来得及说,这个疑问便被白苏问了出来:“既然是一魂三魄,又如何支撑得了人存活。”
玖音微笑:“您是神啊……”
白苏微怔,“神魂的强大,普通人的□□根本承受不住,一魂三魄已是临界,所以承载了剩下两魂四魄的明兮才会变得痴傻不堪。”
“那……为何我现在并无问题?”先不说之前她完整的魂魄还夹杂着明兮原本的魂,直到现在也并无痴傻的先兆……
“……”罕见的是,那条龙居然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解释,须臾才十分悲痛的开口:“完整的神魂,确实会对普通凡人的躯体造成极强的侵害……所以……”
“您这具身体,在您回归之时便已经开始崩毁了,彻底消亡,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白苏额头三根黑线。
“问题就在于,奴在那个世界带回来的,确确实实是属于这里的三魂七魄……”他头疼的扶额叹道:“所以,当年坠入裂缝的,可能还有其他人的魂魄,而这次被奴一同带回了。”
……白苏突然意识到什么——……莫非是常风?!……
“哦对,您曾经问过那位大人,由于见到了不属于您的记忆而怀疑体内是否存在其他的魂魄……您多虑了,没有任何魂魄能与神魂并存,并影响到您的记忆,能影响到您的,只有您自己。”
“你的意思是……那些我不知道的记忆,都是我的?”
“准确的说,是您另外留在这个世界的两魂四魄的记忆。比如,您的意识现在所化出的这座宫殿,以及……”
玖音颔首施礼,微微让开身子,只见寝室内,有女子托着香炉款款走出,风姿尔雅可当天下无双,却对眼前为她让行的玖音视而不见,径自走出殿门去。白苏的心脏似乎被揪动一瞬,不由自主的坐起身来,想要跟出去看看那人究竟是谁。
“这个宫殿的主人。”
外面龙鳞竹沙沙细语,白苏走下高阶却止于殿门,扶着落了灰的门框,张望坐在龙鳞竹下点香品茶读书的……清猗公主,她名义上的母亲——韶卿。
无比熟悉的三柱亭,还有潺潺溪流倒映着茂密的龙鳞竹,竹下石桌,桌旁坐着温柔的女人。
以及,缓缓从龙鳞竹后转出的雪白靴子,提着永恒燃烧不灭白火的灯笼。
白苏扶着门框的手用力一攥,终于见到了另一层记忆中,所应该记录到的一幕。
“他是谁。”
她死死盯着石桌前,抚摸着灯笼如若至宝的男人,与韶卿相谈甚欢,明明心里很清楚这个人就是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便一直带着她护着她的那位仙尊,却总是忍不住质疑那人这么做的目的。
玖音安安静静的跟在她身后,沉默半晌回道:“请您相信奴,此人……就算与六界为敌也会竭尽所能护佑您平安顺遂,是您,曾经最信任最倾慕的人。”
对于这个回答,实在是出乎白苏意料,这个回答太绝对太虚幻,以至于让她觉得,不能不去相信这个说辞,所以,真的可以去相信他吗……
“那你呢……”
“奴?”玖音似乎没想到她会追问自己,略有意外的呆滞后,抑制不住欣喜。
“奴是凰巢南音门守卫,您最忠实的仆从。”
漫天纷飞的大雪,看不见半丝阳光的倾泻,迎亲的红缎铺了北域十里,冰雪雕刻了繁花,为红轿奉上雪神的祝福,尊贵的公主踏入寒冷的北域,为百姓带来温暖的祈福,明府朱红色大门前,孕期的妇人挑着琉璃灯等待归人,灯芯燃烧着永恒不灭的雪白之火。
——“这琉璃魂灯,是仙尊费劲心力收集到的故人魂魄吧。”
“嗯。”
“不知对仙尊而言,这位故人是位什么样的存在呢,也好让本宫知道,未来这个孩子要如何去呵护。”
“……”
“挚爱。”
“是吗……这位故人,真有福气呀。”
——“拜托了。”
龙鳞竹的聒噪声中,她终于听清楚那两人的声音,一样的温柔,一样的珍惜。
师安徵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自仙界没落的仙尊居然如此强大,十天十夜无休止的攻击显而易见,是为某些人的到来而拖延他们,以免他们转移到短时间内找不到的地方去。
这般高强度的骚扰,略微上了点年纪的师安徵实在有些吃不消,若非城里还有聚集起来的修士帮忙抵挡,潜入此处的妖兽只会更多。
“老了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了。”他拄着剑喘息着摆摆手,有些羡慕的退居于结界内看寻幽一人独抗这些妖兽。对于人界纯人族的修炼者,步入仙界只是延长了寿命而非半长生,虽说师安徵修为并不差于明瑭,但好歹也是个经历了覆巢之乱和人神之争的百岁老人,不眠不休的战斗早在人神大战之后就再未经历过,短时间里哪儿受得了这种虐待。
“好歹也一块打了这么多天,你也该告诉我究竟是因为什么惹来追杀的?”
寻幽受击,闷哼一声,反手将不知不觉中设好的阵法发动,瞬间绞杀了阵法中四五只中等妖兽,看的师安徵目瞪口呆:“啧,本以为你是洱山那种御剑派,没想到还精通符阵,敢问仙尊师从何处?”
闯进府中还剩下最后三只妖兽,寻张牙舞爪的一同扑向寻幽,他信手凝冰,锋利的冰刃将猛兽自头到尾的破肚而开,迅速躲过剩下两只的利爪,连连后退,站稳的瞬间,真气凝聚震向地面,地上的枯枝败叶和残留成河的鲜血被震起三尺,肉眼可见的凝成冰晶化作利刃,将妖兽逼退,终于舍得微微回头:“好歹阁下也是前任首席国师。”
妖兽咆哮,黑压压的妖气迎面逼上,妖火点燃了空中的枯叶和残血,如若铜铃一般的兽眼浸着血红,透出凶悍,“承妖王之命,交出凰王,饶尔不死。”
“什么?”师安徵本来感觉到自己似乎好像被冷嘲热讽了一番,听到这十几天来第一个说出目的的妖兽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交出何人?”
寻幽攥紧拳头,眸光冷冽:“那你便,以死复命吧!”
总之,白苏恢复意识时,门外便是这么个无比热闹的景象。
她竭力想要伸手去抓住床帏引起注意,却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无力感和绝望回荡在心头,那日在洞穴中被度鸦单方面虐杀的痛苦历历在目。
很痛,却又无力反抗,所以她不愿意醒来,不愿意再去面对这样无能的自己。
但是,她真的可以去依赖这个仙尊吗,真的可以相信这个人,在这个什么都不了解不熟悉的世界里活下去吗。
“啊……”终于,嘶哑的嗓子发出低沉的单音节,尽管微弱,门外的人还是捕捉到了里面的动静。
那一刹那,寻幽不敢置信的怔在原地,凝结的冰块将躺了一院子的妖兽尸体化作齑粉,师安徵追问的聒噪声还在耳畔,不知为何他脑海里单单回响着那声痛苦的低吟。
柘梧瞬间归鞘,他攘开师安徵便往屋里跑,跑到门口又不敢推门去看。“你怎么回事?我问你话呢!你这是对长辈的态度吗?!”“闭嘴!”他凶狠的回头,把师家主吓了一跳,半天没回过神来。
只见他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努力不发出半点声音的挪到床边,撩开床帏,里面安安静静平躺着的女孩睁着眼睛,黑暗中有光流离。
“师……”
“师…………尊……”
仙家洞天,说好找,也不过尽是人界繁华之处的那一方净土,比如耸入云端的洱山,深入荒野的肆淰谷,集聚百种兽灵几绝人迹的巴蛇山。
说不好找,那便是真的不好找,比如修为可称上神却还赖在仙界不肯隐退的卜鹿亲自炼造的一鹤谷洞天,处于钟麓城那绝崖峭壁之地,数十山壁与洞天七鹤山真真假假虚幻难辨,就连仙君神座都不一定能成功找到洞天入口,找不到那就只能在钟麓城周围没头的苍蝇样的瞎乱转。
颜御和鹿月成功在神界仙界人围了钟麓城之前回到了洞天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待了十多天,见这帮人笨的找不到洞天入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安心的开始养伤的养伤,养花的养花。
两位仙尊一个孩子外加七只仙鹤,窝在一鹤谷直到外面围兵气急败坏找来了洱山的两位长老帮忙寻找洞天入口,才终于迎来了变故。
“哦吼吼吼,怎么,这两个被留在家里的毛孩子又闯祸了?竟是来了这么多客人。”
七鹤山,仙众扎营之地,迎来了一个衣衫灰旧,怀里揽着只不知从哪里抱来的受了伤还脏兮兮的兔子,拄着拐杖满脸笑眯眯的老头。可这个老头,让所有仙众,巫淮弟子,甚至洱山岐绝崖的长老都不得不万般警惕。
“啊,家中弟子不懂事,小老在此为各位赔礼道歉了,各位多多海涵咳咳咳咳……”老人将怀里的兔子向上托了托,似乎还真的微微弓腰鞠了鞠礼,“你……”有不识眼前人的弟子顶着压力想要出头,想着人群遮掩壮着胆子喊了一声:“一鹤谷与魔头之首同流,害的御谈会死伤惨重,包庇叛逃副掌门还护佑贼女,天理难容!岂是你一个老头一声赔礼算得清的!!”
“对!”
“就是就是!让一鹤谷的人出来!快点出来伏诛!”
“仙君有令岂敢违逆!叛徒出来!”
登时,不明所以的仙众被这声激起,更有甚者举起弓箭便想趁着混乱偷袭,唯有长老们顶着重重压力不敢多说一句。
“啊,是吗……仙君啊。”
老者直起腰来轻轻叹了口气,恍惚:“小老儿差点忘了……觞儿早就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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