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颜家之祸
两千三百年前，长达数十年之久的诛魔之征以凰王堕魔为代价得以终止，彼时凰王一曲《断魂》断了長曌大陆几近八成的性命，魔族一脉几乎绝种，强悍的灵力爆发无意间打破了界位，凰王与帝君双双坠入轮回。
自此，失去四方守护中两方神主与绝对秩序的曌，进入争霸夺权的厮杀中，新神，修士，妖族，鬼骸，凡人与残留的弱小魔族争夺领地霸权，几近一千多年的纷争在六界形成后终于落下帷幕。
混沌期由此而来。
彼时，率领诸方汇聚而来的修士的，是初出茅庐却实力强悍的一位少年。
传言这位少年曾得古神点拨，有着成神的资质，却因眷恋凡尘，不肯脱离世俗，便一直逗留山水间。
九百多年前，在六界即将成雏形时，发生了前所未见的□□，饥饿的妖族尽管忌惮罹氏妖王一脉的统治，但铤而走险以人为食的比比皆是，怨气在人界前身弥漫不散，催生了足以比拟当时魔族余孽数量的新生魔。
新神作壁上观，冥界混沌不断，就连一直以来君临所谓人界的皇也早早抛弃了子民，无人愿意帮助绝望到自相残杀的凡人。
第一个出手相助的，是建了仙界却玩忽职守撒手不管的“首任仙君”。
曾经有老人说起过，韶家能打下饥荒时期土崩瓦解的江山，确实是依靠了四大家族的，北岐明家，南晏师家，西禹燕家，以及东夏颜家。
而将这所有家族与韶家凝结在一起的，是那位“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的仙家君上。
只不过，颜家两位长子入了这位君上的师门，后来承袭了仙界主君，颜家在韶家江山牢固后也退隐于世，鲜少再参与各界争端。
而后东夏的领主之位才由皇商臣家受领。
颜家两子入师门时曾被这位少年问起过“抱负”。
长子曰：“愿护仙家秩序，还天下一个正道”，少年笑道：“本尊曾听友人讲佛法提过‘三清净心’，不为自己求安乐是为无染清净心，除众生苦而令其安乐是为安清净心，令众生赴菩提而予其永远之乐则曰乐清净心，这随顺菩提门法之心你可愿意以其为则而行其道？”
后长子出师承仙君位时，被少年赠予“清心仙人”的美称。
而次子却反其道而行：“弟子年岁虽小，却见识过人世间疾苦纷争，愿在天下太平后与师尊归于山野行于长市，非祸乱灾难不出。”
少年沉默了半晌：“此道难求。”
次子低着头固执：“弟子不怕。”
少年叹了口气：“世人皆道本尊拜了古神为师，实则不然……本尊虽与他依伴数十载，却不知名姓，他说那座山名洱山，那荒原名鹿野，他自称鹿野之神，护着脚下的土地平安顺遂直到本尊亲眼见他殒落。”
“他替本尊取了名字，教会本尊如何生存。当年本尊做了和你一样的决定，便一直遵他的训诫，‘付出甘之如饴，所得归与欢喜’，循着本心之道走下去，此道难求，你可要思虑周全。”
“弟子愿遵师尊道义，循本心而行。”
颜家的孩子从不会轻易更改主意，倔得像头驴。
“也罢，也罢。”
固执的小弟子出师时，卜鹿亲自赠了仙号，以梦中回不去的故乡为名——“洱山”。
颜家人从不会辜负本心遵循的道义，不管是曾经，还是如今。
哪怕家主已亡，群龙无首，哪怕眼前站着的是族亲的仇人，也只会高傲抬头，秉持着作为仙门世家最后的尊严。
“仙君请回吧，家主已然驾鹤，颜家退隐多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利用了。”
立在门檐下，率领族中主系傲然拒客的代家主颜闻不卑不亢，将造访的仙君诸人拒于门外。
“呵呵呵，别急着送客，”南棘拦住冲动的属下，对颜闻的态度没放在心上，“师尊仙逝，本君也很遗憾，若他还活着，想必仙界要比现在更兴盛吧……呵呵呵，本君此次前来并非要叙旧，不知代家主的舅父可在府上？本君想见一见师叔。”
颜闻身后的族人面露愠怒，恨不得冲出去与南棘拼个你死我活。颜闻面不改色，沉稳道：“舅父常年不归，早与族中断绝来往，仙君来错地方了。”
“没来错……没来错，”瞬间，南棘毫无预兆的出现在颜闻面前，吓得颜家族人纷纷剑出三寸，万般警惕，而当事人却依旧平静自然，抬眼对上南棘莫名其妙的笑意。
“既然颜御不在，那本君便和代家主谈谈合作一事，如何？”
颜闻抬手，示意族人稍安勿躁，冷静开口：“仙君有何吩咐？”
他自知道南棘闯了谷中阵法时就明白来者不善，若是不得已对峙甚至动手，吃亏的是颜家，他本想着若这位仙君要他们颜家出手追查南境神主，一直以来秉持的道义可以暂时放一放，至少要先保住颜家上下百口人命。
然而……
“洱山反叛仙界，引魔族大举入侵破坏御谈一事，代家主应该是知道的吧。”
颜闻眼角一跳，心道是不妙。
“洛霁师承洱山仙人，你们颜家逃不开猜忌，毕竟本君也师承前家主，给你们一个机会自证清白，如何？”
年轻的代家主衣袖下拳头紧绷，一双清亮的眸子危险眯起：“自证清白……仙君的意思是？”
南棘欣赏着这副隐忍表情，不由得心中大悦，冷哼道：“呵，你们颜氏一族的叛徒，自然要本族来处理才对。”
族人哗然色变。
颜闻咬牙切齿：“仙君这是想要颜氏一族自相残杀手刃亲族？”
仙君轻笑：“若是你们能劝那位叛徒归顺效力，本君可以网开一面。”
他看了看南棘身后跟随的寥寥仙众，想到谷外大军包围，以及身后已然愤怒到眼红的族人，顿时豁然，朗朗大笑开口嘲讽回去：“可惜这仙界一脉的叛徒，却无人能缚，自在逍遥得很啊！”
南棘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但听眼前人腰间宝剑出鞘：“颜家人自古祖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承卜鹿前辈恩惠才得以留存至今，你要我等枉顾人伦恩将仇报，可惜，我颜家子孙有血有肉，做不到仙君冷血无情！”
“啪……”
混了劲儿的石子打在练剑之人后腰上，他吃痛闷哼一声，横眉竖目扭过头来看谁人与他开这种无聊玩笑，只见一穿着破败灰袍的少年托着下巴笑眯眯的蹲坐在墙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恭恭敬敬的收剑行了一礼：“师尊。”
少年手里捻着小石子，眉眼弯弯：“想什么呢，练着剑诀胡思乱想可是要伤及根骨的，这一点本尊那徒孙孙做的可是比你强多了。”
不等他回话，少年利落的跳下墙头，拍了拍本就不怎么干净的袍子暗自嘟囔：“明明本尊原本的相貌这般好看，为何那小丫头偏喜欢老头的模样。”
“师尊，不知为何，弟子自晨起便心头郁闷，总觉得事态不妙，却不知何处疏漏。”颜御低着头闷声道：“而且去找师弟卜卦，什么也算不出。”
“呵呵呵，”卜鹿咯咯笑着，随手捻出一根戒尺，却因为身高差不得不踮着脚才能敲在他头上，模样滑稽得很：“南境神主想占卜天道尚且要付出精血的代价，我等不过是精于修炼之人，怎可窥伺。”
“但……弟子心下不安。”
“不安便去帮鹿月收拾药田，做不到静于心就莫要练剑。”
“师尊……”
颜御眼神中少有伤感脆弱，而在相处数百年的师傅面前，他仿佛依旧是当初不羁的孩子：“小洛儿也去了。”
他为师尊重现了洱山之貌，开创了独门宗派，让更多有资质却没机缘的人得以步上仙途，而这处清净之地，已经被毁了。
“如果……”
卜鹿一戒尺又敲了下来，疼的他龇牙咧嘴，低头看去，少年模样的师尊板着脸盯着他的眼睛。
“如果当初觞儿没有选择那条路，仙界早就不复存在了。”
颜御怔住。
“你知道为何，当年本尊与觞儿都不喜新神吗？”
“请师尊详言。”
颜觞自承袭君位以来，与当时的神界各执一方从不往来，新神有意与之交好也逐一遭拒。
“与古神有过交际的也只有本尊罢了，觞儿从未接触过古神，又为何会信奉古神而抗拒新神呢，御儿……”卜鹿苦笑：“你说你见识了人间疾苦纷争，可终究还是没有觞儿看得透彻，”
颜御紧抿着嘴，不愿承认又不敢反驳。
“这是人本身固有的缺陷，没有人能做到慷慨无私，也没有人能完美奉行‘付出甘之如饴，所得归与欢喜’，人……总是会被利益驱逐着，追寻欲望而存在的。”
“可是师尊！”
“本尊也不例外。”卜鹿手中戒尺蓦的化作光，成了一把素色折扇：“就算是本尊，也做不到付出甘之如饴，这就是本尊为何不愿也不妄图与神并列的原因。”
传言卜鹿曾得古神点拨，有着成神的资质，他承袭了神的精血而活，明明可以成神，却迟迟不愿成神。
“若您这么说，那就没有人能做到……”
“不，”少年眼中有光，怀着温柔与感念，恍惚的看着院落一角：“神能做到，真正的神……能做到。”
他亲眼见着鹿野之神将毕生奉献给那片大地上生活的百姓，亲眼见他在诛魔之征中为护佑而殒落。
而现世所谓的神，那群混沌期以来自称新神的神，不过是混了古神的血脉自诩开创了新时代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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