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无妄何灾
女孩的尖叫声，划破了这处静谧的院落。
正在柴房里挑拣柴火的少年如惊鸟一般直起身子静静听着动静，抹了把额头脏兮兮的汗，直到第二声尖叫传来：“救命……哥哥！救……呜呜……啊！”
他慌乱的丢掉手里的柴火跑出院子，又手忙脚乱的跑回来拿起支在柴房角落里最粗长的烧火棍，跑向传来惨叫的偏僻院子。
院子门口有家丁守着，见他拎着棍子跑来，互相看了眼上前拽住他。
他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死死按在地上，院子里还在不停传出少女的惨叫，他忍着身上被拳打脚踢的剧痛，眼前逐渐模糊。
有血缓缓流进眼窝，他哆哆嗦嗦伸手摸过去，眼睛中的恐惧无助登时化作怨怒，他咬牙，耳边充斥着家丁的谩骂，捡起已经被折断扔在一旁的烧火棍，将锋利的断茬狠狠刺入手掌：
“不赴转生，不往无间，骨肉为饲，血媒作焾……业火降息，无常散尽，恶灵勿殁，邪煞归元！”
“不赴转生，不往五间，骨肉为饲，血媒作焾……”
“业火降息，无常散尽，恶灵勿殁，邪煞归元！”
阵阵低语笼罩在院落，天上乌云拦住了清风，人们惨叫着，迎接邪祟的屠戮。
臣无妄猛然睁开眼睛，脸色惨白的喘着粗气。
“少爷。”
老人低着头站在屏风后静等召唤：“您又梦魇了。”
床上的青年攥着衣领大口大口喘着气，伸手抹掉额头的虚汗。
“宗祠……最近有去上香吗？”
“遵您吩咐，每月那一天都上着。”钟兰拿了衣服，轻着步子走进来服侍他起身。
“是吗……”臣无妄盯着自己手掌心，尽管用了众多去疤药，那里还是留存着深浅不一的丑陋伤疤：“我又梦见他了。”
“少爷……这是心病，您早该放下了。”
他摇摇头，由着钟兰替他穿好衣服和鞋袜：“放不下，”
“尤其是见到怜儿的时候，我就恨不得将他从地狱里挖出来再狠狠鞭他几百次。”
“少爷。”钟兰轻声唤着，将他从怨念中唤回：“正如您所料，明家小姐和那位仙师，往东夏来了。”
“呵呵呵呵，是吗，”他随意扣上顶帽子，将披着的长发顺好：“倒是听到了个不错的消息。”
“若他们帮不了我，我可能……就真的只能去依靠南棘了。”
“少爷放心，总会有办法的。”钟兰取了挡风的大氅，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希望吧，陪我去看看怜儿。”
寻幽与白苏终究还是走进了臣家的领地，师谨义在两方领土交界的边城待命，这一番安排便足以看出，要不要离开南晏能不能劝服臣家这持续了数天的争执是哪一边获得了胜利。
寻仙师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小丫头这么会搬弄是非邀买人心。
能把师远诘唬到答应放他们来东夏稍作尝试。
当然留有后手，若臣家真的归顺了仙界，一旦发生异端寻幽会立刻用设置好的移花接木符将他们带出来，师谨义就在边城守着以防万一。
阔别半年之久，白苏再次来到了这个东夏与南晏的交界小镇，镇上没了第一次到来时随处可见的流离失所的百姓，也不见了日益增多的臣家卫兵，似乎东夏的领地，早人界其他所有地方一步的进入了安宁。
“哟，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那小二甩着肩上的白毛巾，笑眯眯的迎上来，见到寻幽时瞪大了眼睛打量了一番：“这位公子好生眼熟啊，”
白苏瞥了眼他从未换过的一身白衣，想起虚怀里放置了好些日子的当初她在这小镇中当出去的物件，轻叹口气：“要两间房，两碗清面，三两牛肉。”
寻幽：“一间。”
白苏：“……”
“好嘞客官，里面请您呐！”小二颇有眼色的扫过两人，提了嗓门将人让了进去。客栈还是原来的模样，却是空旷了许多，不过短短半年多时间，东夏的变化竟如此之大。
“哎哎，听说了没，臣家那小少爷又大张旗鼓去祭祀宗祠了，我就说这黄口小儿不是个正统的，弑父杀兄，离经叛道的事他全干了，这是惹得臣家老祖宗震怒降灾了吧？！”
“我倒觉得是老家主的冤魂没散，等着索命呢，当初老家主不就死在老宅子那边了，他说着祭祀宗祠，还没准儿是去镇压老家主的恶灵呢！”
两人还没进门，便听到里面为数不多的桌上，有商人模样的人在七嘴八舌议论市井流言。
“嘶，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臣家老宅子那边的事，听说挺邪门的，没人敢靠近，说是有鬼？”
“害，臣家造出来的瞎话你也信，那是人家老祖宗的地儿，哪儿能让你们随便过去瞧。”
寻幽将剑放在桌上，面无表情的坐好，抬眼见小丫头一脸好奇的支着耳朵偷听八卦。那桌人似是外乡人，也不避讳，就着酒劲儿把臣家上下问候了个遍。
“这臣家也是商贾起家，也算是同道中人，几百年的家业了，就不能给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留点残羹剩饭，啐，一大家子都掉钱眼了，死了更好。”
“不过他们家除了爱财倒也没啥不好的，至少咱老百姓能在这里活的自在，你看看北岐，再看看西禹，哪儿比得了咱这风水宝地！可惜了老爷子养了个白眼狼，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不是，不是……那不是谣言吧，之前我走商队想抄近道走那里，结果被人拦了，那边的人都说臣家老宅子阴气重，说什么，跟怪地方连着呢。”
那好奇老宅地方奇谈的人死心不改，想着再追问出一两句，被酒友悄摸拽了拽袖子，顺势一桌人骂骂咧咧的音量低了下来。
店小二端着两碗清汤面脚步轻快的走过来：“客官，您的面，慢用！”
从师家边城到这里日夜兼程走了好几天，一直吃干粮喝水的白苏早就馋新鲜汤水腌肉，心满意足的嘬着面，桌子底下踢了踢只吃了几口就撂下筷子的仙师。
眼珠子一转，示意他多听着点隔壁的动静。
“……”仙师沉了口浊气。
“市井之言，不可轻信。”
“再者说，你不是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临场发挥要靠三寸不烂之舌来说服臣无妄吗？”
白苏叼着面瞪大眼珠子一脸不敢置信，
夭寿啦仙师为了怼她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她将面嘬进嘴里，心虚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唉……”她眼看着仙师又重重叹了口气。
“他们倒是有一处说对了。”
白苏耳朵瞬间支起。
“我虽不知臣家祖宅处在何地，东夏确有一处至阴之地与冥界相通，不过……那个地方应该早在六界初定时被封印了的。”
“六界都会这样互通吗？人界还和什么互通？”这也太神奇了，难不成那种地方走着走着就走到地府去了？
“不会，六界初定前，只有模糊的三界区分，地界不过是百鬼厮杀争斗的混乱之地，之所以会相通是……”寻幽突然停住，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白苏。边听边喝汤的人见没了下文，抬眼一瞧，额间三道细微的褶皱让寻幽回了神。
“怎么了？”
“没事。”他揉了揉眉心。
“是因为什么？”女孩喝完汤，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儿，托着腮帮子一口口往嘴里送牛肉。
“诛魔之征。”
正挑挑拣拣的筷子颤了一颤，若是她没记错，诛魔之征是凰王引起的，可谓死伤最惨重的一次战争。
“通往地界的路，会在游魂密集的地方打开，那一战死的生灵太多，说是人间地狱处处冥土都不为过。”
寻幽没有太在意白苏的反应，接着说道：“混沌期后，所有通道都被封印或填补了，包括东夏领地里的这一处。”
“想必应该是臣家为了保护封印，传出来的流言吧。”
他好笑的看着对面小丫头的反应，拾起筷子替她将掉下来的牛肉片喂进嘴里，小丫头恹恹的嚼着：“师尊，你每次说到这些事，我都感觉自己罪孽深重罪大恶极，感觉……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怪不得自己老家被人端了，这么一个恶人谁看得惯。”
凰王犯下的孽，她一路已经听了许多，越是了解，便越痛恨这个自己。
寻幽缓缓放下筷子，盯着她，半晌才无奈道：“我说了，他人的片面之言，不可轻信，她会是什么样的人，需要你自己去看清，白苏，不要这么早的去否定那个自己。”
旁边的餐桌，那群商人酒饱饭足，踉踉跄跄的起身，三两搀扶着出了客栈，门口似乎有人在外，一个身形不稳撞了上去。那人也不恼，颇有礼节的虚扶一把，对这群酒鬼的冷眼谩骂充耳不闻。
直到骂声走远，那人才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缓缓走了进来，寻幽抬眸，正巧对上来人笑眯眯的一揖：
“释幽仙尊，明兮小姐，老奴是臣家管事钟兰，二位在这六界掀起的风浪我家少爷慕名许久，知晓二位远道而来，特在金兰城设下筵席，诚请两位赏脸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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