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五司坟冢(6)
寻到这两只雏凤后,岚幽并未急着回凰巢,带四个孩子行走人世间,一路指点一路训诫,每隔一段时间行一次祭礼,替这四个孩子消除沾染到的邪念。
时间流水一般过去,因为岚幽这数百年的活跃,等回归凰巢时,世间人族与其他种族的立场纠纷再度发生变化,她本以为借此契机曾经占卜的预言也会扭转,却不想她的苦心依旧落了个天下覆亡。
回到凰巢她随即派人,将当年与奉媱夺权时,因官小力微被迫服从奉媱的神官遗子搜寻出来,安排了专门官员帮忙照看。赫邪被留在了少司宫,泫渃作为赫邪的朋友也被允许留在息山。
当岚幽决定将赫邪点为少司时,其他五位老司官一个个日复一日跪在息宫门前请求收回成命,自首代凤王凰后传承以来,从未有过平民浪儿做五司的先例,更何况是赫邪这种戴罪之身,其父母拥护先代暴君,怎能担负此等要职。
老司官不愿教养他,少司宫容不下他,岚幽就将人养在夜宫亲自指点,甚至把夜溪也召进宫里煞费苦心的让两人打好关系。好在这少年不负岚幽期望,在回归凰巢后频频突破自己的天资极限,一路成长到七尾,成为少司中实力之巅。
或许赫邪小时候也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但经历颇多苦痛磨难,再怎么爱笑的少年也会变得淡漠寡言。赫邪比云鹤胆大,比念梵稳重,比朱焱心细,比泫渃谨慎,强迫自己做几近完美的司术,看在岚幽眼里却分外心疼,这孩子有一个致命弱点,他比其他四人更依赖岚幽,更期待岚幽对他的鼓励和信任。
岚幽也不负他期望的回应了。
“一直以来,你做的很好。”
赫邪跪拜伏首,未能看出那双浅淡的眼眸中隐藏的血色,岚幽懒散倚在仪驾上,不忍心的闭上眼睛。
“想必念梵早就告诉过你们四人,孤在与天道抗争。”
一如往常慵懒的语调,却让赫邪生出一身冷汗,他不明白岚幽提及此事有何意图,打心底意识到这不是个好兆头,他会后悔与王议论这个话题,会后悔今日接受王的召见。
“您……”
“你且听孤把话说完。”
处处燃着火焰的天佑殿,在赫邪眼里冷的骇人,潜意识提醒他不要听下去,催促他赶快离开这里,但凰王温柔的声音将他的躯体定在原地。
他贪恋呆在凰王身边的每一刻,就像呆在母亲身边一般温暖安心。
“天道当年将孤诞下,并未想过孤会成为这抗争之人。如今祂想要毁灭世间生灵,必先倾覆凰巢,呵呵……赫邪,你也见过了奇丘惨状,孤不能再等下去了。”
“麒麟圣君堕魔只是个警告,被封禁在无间鬼域的魔神也有破封之兆,如今诸神为抵御凶兽紧绷心弦,饱受业障怨念折磨,而世道混乱魔物横行之势难以逆转,这处乱世,孤无力独善其身。”
赫邪支撑着身子的双手顿时失力,他意识到什么不顾仪态猛然抬头,真真切切见到了凰王原本浅淡的图腾纹记变得血一样的红,那双温柔的琉璃色早已蕴藏了压不住的躁意。
若说诸神破邪除恶饱受魔气侵蚀,那常年与魔族对峙甚至亲手处理堕魔的诸神,岚幽的状态又能好到哪里去,天道本就针对她,凰巢倾覆在前尘世毁灭在后,那他们的王又做了何种决断。
岚幽仰头看向天佑殿外祥和的云团,云团里有幼小还未化形的雏鸟追逐嬉戏:“祂想让孤堕魔暴走,亲手毁灭毕生珍视的一切。”
“王……您,”
“孤怎能遂了祂的愿,就算是让孤殒落,也休得妄想毁了孤的子民。”
听到这声殒落,赫邪全身血液骤然冰冷,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王垂下来的视线,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作何姿态,那狼狈的模样肯定难看得很。
怎么能……
“那您……有何计策?”他哆哆嗦嗦将这句话逼出口,不管王有何打算,倘若要以性命为代价,他绝不要……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岚幽蓦地一怔,似是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愣了半晌才万般欣慰的苦笑,无数思量好的安抚话落在嘴边又咽了回去:“你当真是……从未辜负过孤的期待,每次孤觉得你还尚未成熟时,总能……给孤一个惊喜。”
赫邪垂下头,狠狠的阖上双眼,他又怎愿意去回应这殷切的期待,这期待是以岚幽性命,岚幽的未来为代价啊……倘若可以,他宁可任性到不顾一切,任性到所有人都认为他无力承担任何重任……这样会不会,她会不会有所顾虑的留在凰巢。
“世间妖魔必须悉数拔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堕魔诸神也皆留不得。凤凰堕魔而嗜生杀,孤……也不可留存下去,趁着孤还尚存理智,将所有身后事托付给你,司空为五司之首,心智单纯实力不俗,司音胆怯却有韧性,司命优柔但谨言慎行,司战行事鲁莽冲动胜在谨遵指令,孤这一去,怕是要数百年后才有契机回归。”
“奴不敢想象没有您的凰巢会变成什么样子。”
“放心,只要孤殒落了,天道不会为难你们,你们仅需做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赫邪不受控制的吼出声,俯下身子将额头抵在地面,蜷缩的脊柱随着啜泣微微颤抖:“奴不是这个意思……”
岚幽被打断了话也不恼,安安静静注视着跪在台下那一路看大的孩子,仿若无色的琉璃眸温和的似一汪清水,四周的眼睑盛着那汪水拢住最后的体面,她极其轻柔哄诱稚子的低哑声音依旧传遍了整座天佑大殿:“你们……是孤亲自挑选出的,最优秀的五司啊。”
赫邪伏在地面上,用尽最后力气摇摇头。
“十日后血月当空,正值怨气肆虐,妖魔欲动之时,无间鬼域寂壤的封印也将最为薄弱……孤将奏响断魂,接纳濒死溃散的怨念,以堕魔之躯还世间一片清宁。”
“呵……我想那时,天道希望看到的,该是多么摄人心魂的景。”
“您……您要怎么回来,您究竟都做了何等准备?”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筹谋这一切,开始布置自己的生死?
“在天雷降下之前,孤早已魂飞魄散,或许会顺着颂悦(风神)离别的风,飘到哪个不知名的死尸身上吧,放心,玖音和苍溟会找到并将孤带回来的……”
“那帝君呢?”
“他?”
岚幽眼睑微颤,有一滴泪没能含住,顺着脸颊悄无声息的淌到下巴,她故作轻松的靠在仪驾软垫上,手撑下巴将那滴泪合在掌心,轻笑道:“他呀,早在几百年前就与孤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了,孤做事,与他何干?”
“您在骗人,您心里有帝君,您根本没把此事告诉帝君对不对?倘若您与帝君联手,没必要用断魂,更不用您将自己……”
一曲断魂,诛尽妖魔,可亦能断了已然堕魔的王的魂魄啊。
“司术。”
跪在大殿中央的人岿然不动,成了一尊执拗的雕塑。
“孤尚且力微,抗不过天道的命,但至少孤能决定此身如何殒落,为谁殒落。”
“这棋盘上,孤还不算执棋人。”
十日后,月食当空,腥红的月燃尽了平铺万里的云,凰巢南音门司战当道守卫森严,其余三司息山待命,赫邪停在扶桑冠,将尘间乱世一览无余。
自圣古时期神魔大战中幸存的神,无一例外投身于人间混沌,斩杀妖邪,驱魔护佑,哪怕自身染上怨恶,神志逐渐丧失,依旧凭着本能厮杀前线,弥漫的杀戮持续了整个二月,荒芜大地浸泡在每个种族的血水中,自鲜血与尸骸里抽出新芽。
赫邪眼看着凰王落于云间,她因堕魔性情大变,即使残留理智,那身羽衣霓裳却换成了张狂的嫣红,惨烈战况落在她眼里无动于衷,她吸纳了这次诛杀妖魔产生的所有怨气,天祈长吟的断魂歌响彻云霄,惨白火海蒸腾着遍布残骸的土地,护佑万疆的神明追随天边的九尾凤凰,一一殒落。
“诸神的时代,结束了。”
后世留存逐渐兴盛的人族修士,将战前十余年世间魔族骤增归纳为凰王的诡计阴谋,而此次几近灭绝了八成生灵,使得所有神祗殒落,惨绝人寰的断魂歌一战,与之合称为“诛魔之征”。
无人歌颂凰王的丰功伟绩,无人理解四方神首次抵抗天道付出了多少代价,无人知晓还有浪儿守在凰巢苦苦等候归人。
——“顽童,真是让孤一番好找。”
年少的赫邪怎么也学不会凰王传授的五行术法,只怕自己辜负了王的期盼,寻了处无人角落悲伤欲绝的擦泪珠子,一心想就这样死在阴影中不再给那人添麻烦,可是每次那人总会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温柔的嗔他是个顽童。
“你身侧的刀,莫非是件摆设不成?”
那人牵他的手,领着他回修习之所,半声嗔责,半声指点。
“这是……这是父亲临终前托人带给奴的,不是摆设……”
“此刀有名?”
赫邪摇摇头:“奴不知道,父亲没有说过。”
“既然你本体掌控不住五行术,那便以刀为载体,刀是好刀,莫辜负了你父亲的苦心。”
“还有,今后若是想躲孤,寻个良处可好?再往那犄角旮旯里藏,孤找的实在头疼。”
被握在掌心的小手攥成了小拳头,赫邪委委屈屈低下头,抽着鼻子:“王可以……不必找奴的。”
“呵呵……不找你,等你在角落里哭成小花猫吗?”
一只手压在赫邪头顶,温温热热,令人安心。
“既然选择了你,无论你躲于何处,流落何地,孤都会去寻。”
“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都是孤的少司术,不必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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