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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无名怒气


离开茶楼后,泠潇又在街上闲逛了一阵,兜兜转转,竟到了昨日的糕点铺子前。正值午后,阳光明媚,街上行人熙攘。铺子外的墙角处,一个长相略有些木讷的中年男人手敲着小鼓正在招揽看客,在他身旁围着一圈粗布,有人藏在里头举着木偶正在唱戏。见泠潇望着他们却不走近,那人面上堆满笑,招呼道:“祖传的木偶戏,姑娘来看看?不好看不给赏钱!”

        藏在布里的人许是看不见外头的情形,分明周遭除了两个看热闹的小孩便没有驻足的人,可她仍操纵着木偶卖力演着。

        泠潇走近几步,见那人手中的木偶虽小,却玲珑精致,神态更是细腻逼真。水袖扬抛间,一个顾盼神飞的嫦娥便出现在她眼前,既飘逸灵动,又脉脉含情。她正看得入神,忽从糕点铺子里走出一个伙计来,满脸写着嫌弃之色,向着围布里的人呵斥道:“咿咿呀呀的吵死人了!不知道正午憩啊?”

        唱腔被呵斥声吓得戛然而止,后来似觉得一出戏尚未演完,短暂的停顿后便又响了起来。只是声音被刻意压低了些,婉转的唱腔中还夹杂着一丝俱意。

        见掉转头要走的伙计又折了回来,负责招揽的人连忙陪笑道:“不是都和掌柜的说好了吗?每日让我们在此唱上四个时辰,这日头正当空,今日的时辰还远未到啊?”

        “是说好了!可这个月的钱呢?”那伙计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拖欠近半个月了吧?没将你们赶走那是我们掌柜的心善,你却还敢同我说什么时辰不时辰?赶紧给我闭嘴,别吵着爷午睡!一会还要做生意呢!”

        “……可不唱又怎么能有钱呢?暮春时节本就雨多,已经歇了好些天了。”那人面露难色,对着比自己年少许多的伙计躬身恳求道:“既然掌柜的都已经应允宽限我们一段时日,小哥你便多多包涵,让我们唱完吧?你瞧,这还有客人在听呢……”

        因泠潇微垂着眼安静立在一旁,那伙计此时才留意到她的存在。他素来是个嫌贫爱富的做派,闻言便上下打量了泠潇一番,见她模样虽生得好,但衣裳素净,且浑身上下连一件首饰都没有,便轻嗤了一声,讥讽道:“活该你们赚不到钱。想要赏钱,也得看准了人才行,这位……”他举起手指着泠潇,不屑地摇了摇头,“看起来像是给得起赏钱的主吗?”

        泠潇抬眸望向正指着自己的手指,纤纤细指在油纸伞上轻轻捻了捻。她忽然想起很久前的一个冬季,她因询问萧然自己为何没有母亲而被他莫名训斥。她负气出走,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待跌跌撞撞地走到镇上,已是饥寒交迫。一间糕点铺的香气留住了她的步伐,因为兜里带的钱不多,她便搓着手停在柜台前仔细挑选。那位掌柜的见她衣发凌乱,又冻得脸庞通红,便指着她对铺子里的伙计道:“你瞧瞧,蓬头散发的,定是个没娘的孩子,可怜哪……”那掌柜的说这话未必是坏心,可她却正巧被人刺中了心事,怒道:“我不是没娘的孩子!”她还记得自己那时在气恼之下糊了那掌柜的一脸白面,还将本要用来买糕点的银子砸到了他身上,然后空着肚子回了家,大病了一场。自此之后,她便再也问过萧然任何问题。

        伙计的一声惨叫将她自记忆中拉回,她听见身后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轻笑,少年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那你看,我像给得起赏钱的主吗?”

        街道那头,洛璃执着折扇缓步走近,停在泠潇身侧。

        那伙计捂着折了的指头嗷嗷叫唤了一阵,正想骂人,忽垂目看见滚落在地的银子,愣了愣,这才瞧了一眼洛璃。

        阳光正暖,少年整个人都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中,清俊的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修长的手指轻摇着折扇,再温和不过的模样。可那半垂着的眼抬起的一瞬,却莫名让那伙计觉得汗毛倒立。伙计阅人无数,知道这是位惹不起的主,不敢责怪申讨,只咬着牙挤出两声干笑,道:“公子说笑了。”

        “我可没这个闲功夫同人说笑。”洛璃望着泠潇,目含怜惜,嘴里自言自语般念道:“我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人,却有人拿手指着她,嘲笑她给不起赏钱,我该怎么替她讨回公道呢?”

        那伙计连忙道:“我没有嘲笑这位姑娘的意思!”

        “哦?”洛璃睨了他一眼,“你是说我错怪了你?”

        “……不敢。”

        瞧见伙计这副吃瘪的模样,不知何时聚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哄笑。伙计怒视了他们一眼,见洛璃仍是一副懒洋洋却不打算善罢甘休的模样,便知自己若不让他满意只怕不得脱身,只能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倒霉,强逼着自己屈身朝一直无声而立的泠潇求饶道:“姑娘,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狗眼看人低,您大人有大量,别同我一般见识。”

        泠潇看了他一眼,心道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走到哪都有人来招惹,惹过后又都朝着她致歉,好似不论做错了什么事,只要一句轻飘飘的致歉便能揭过去。她心中不甚畅快,便由他这般站着,也不接话。

        她不言,洛璃自然也不语,打着扇子悠闲地立在一旁。

        直至那伙计双腿已经开始打颤,泠潇忽然觉得同这种人计较实则没什么意思,便伸手摸向腰间的钱袋,给了那持鼓之人一些赏钱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洛璃似心情颇好,笑着也从钱袋中取出一物递给了那持鼓之人。待看清他手中的东西后,看热闹的人群中又响起一阵吸气声,那人神情也有些不安,惴惴着不敢去接,嗫嚅道:“公子……你给的太多了……”

        “既是祖传的手艺,就好好传承下去。”洛璃示意他接过,微笑道:“拿着钱换一处地方营生,整日闻犬吠,这生意怎么能好?”

        伙计本对着那几粒金豆子在发愣,听见他这番话,忙捂着手灰溜溜地在哄笑声中回了铺子,走之前还不忘捡起那打折了他一根手指的银子,揣进了兜里。

        见洛璃是认真的,那中年男人这才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地接了钱,招呼围布内的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生恐在外面待久了这金豆子会不翼而飞。

        洛璃快步追上泠潇,随着她穿行在人群熙攘的街道,直至泠潇顿住步子看了他一眼,他才笑道:“我也回客栈,与姑娘同路。”

        泠潇自然不能阻止他回客栈,只好埋头走自己的路,尽力忽视他的存在。可洛璃却不遂她的愿,主动开口道:“姑娘还在生气?”

        泠潇依然微垂着眉眼行着路,好似没有听见一般,直至洛璃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忽听见她淡淡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不过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气。”

        洛璃似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静默须臾后才笑了笑,称赞道:“姑娘为人通透,令人折服。”

        道理都懂,可做不做得到却是另一回事。泠潇在心里想,方才若是没有他出手相护,她也未必忍得住不出手教训。

        虽相识时间不长,但洛璃对她的沉默已习以为常,又陪着她走了一段后忽出声道:“姑娘的这柄油纸伞上描的也是玉兰。”天青色的伞面已有些发黄,带着旧时光的痕迹,被折起的伞面仍能看出玉兰花的图案。

        泠潇虽惯用这柄伞,但并未觉得这上面的玉兰花有何不妥,直至他此时提起,才想起家中的油纸伞伞面上好像都是玉兰。已被几分相似的长相与两枚相同的香囊所扰乱的心再也经不起任何巧合的磨砺,她紧了紧手中的油纸伞,冷声道:“那又如何?”

        洛璃似微一怔,笑道:“我只是顺口一提,姑娘若是不高兴,往后我便不说了。”

        泠潇并未被他这句话压下心头没来由冒起的一股怒气。她转过头望向他,目光冰冷,“我自生来便与我爹相依为命,你那位大恩人与我毫无关系。我也不需要你因她而施舍的照拂,将你的好心留给别人,往后离我远一点。”

        待泠潇转身离去,洛璃眼中的笑意便在瞬间褪去,他不知自己究竟是说错了什么或是做错了什么举动,这短暂的时间也不容许他去理清泠潇情绪剧烈变动的缘由,在一头雾水地呆立了半晌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先追上她,想办法将她哄好。

        她是目前能寻到秋姨的唯一线索,若是她气恼之下消失不见,那他这辈子或许都见不到秋姨了。

        可问题是,他从未哄过人。

        他一面走一面琢磨,记起小六好像说过甜食能让人开心,便在追赶泠潇的途中从摊贩手里买了一串糖葫芦。他不喜吃甜的东西,记忆里便只有这糖葫芦的味道。他看着手中的糖葫芦,心想,酸酸甜甜应该也算甜食……吧?

        泠潇看着蓦然递到自己面前的糖葫芦,脚步微顿了顿,侧目望了一眼正陪笑看着自己的少年。

        那一瞬,她的心情有些奇怪。

        他才护了她,她连谢都没有一句,反莫名对他发了脾气,而他非但不生气,还买东西来哄她。那一串鲜红的糖葫芦好似将她的心弦微微拨动了一下,带动了沉积已久的委屈,让她忽然觉得有些鼻酸。她伸手接过糖葫芦,垂目轻声道:“我想自己待一会。”

        洛璃便识趣地没有再跟,望着泠潇逐渐远去的身影,他仍是一头雾水。他在心里想,都言女人心海底针,如今他也算见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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