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人心惶惶
刹那的空白后，洛璃有些分不清心中究竟是欢喜、震惊、庆幸亦或是其他。他只知道他需要时间去让自己冷静下来。
于是他近乎逃进了屋子，然后快速地关上了门，将自己与萧璟辰分隔在门的两面。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不暴露自己的慌乱。
可也就是因为他的慌乱，以至于他甚至忘了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泠潇睡眼朦胧地看着他走进了房内，随意择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天尚未完全亮，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瞧不清面上的神情。
泠潇走近，站在一旁没有出声。
小六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发现气氛有些不对，瞧了瞧自家公子又瞧了瞧泠潇，没敢开口。泠潇从他手中接过药碗，示意他先离去。
将药碗搁在一旁后，泠潇才走至洛璃身前。正想开口询问，却忽然被洛璃伸手环住。他的头轻轻靠在她腰间，声音有些闷，“他说，昨夜看见了我父亲。”
“那个玄衣人是你父亲？”泠潇的眉头微微皱起。
“你也见到了？”洛璃抬头，待瞧见她的神情后，又追问道：“怎么了？”
泠潇对那个人的印象并不好。
她可以肯定，在他面具掉落的那一刻，他一定看见了萧璟辰的反应，并且知道萧璟辰已经认出了他。可是他故意引她出手，然后又刻意不避，引得萧璟辰在情急之下不得不以身相护。
他料准了萧璟辰会舍身相护，并以此来伤他。然后在萧璟辰为他受伤后，他趁机逃走了。
泠潇不由在心里想，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当真是洛璃的父亲吗？她无法将他与他们言谈中那个温和细致的人联想到一处。
“洛璃，我有些不懂。”泠潇没打算瞒着自己的想法，直接问：“如果他是你父亲，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来看你？为何不对我们挑明身份？又为何要设计伤害萧璟辰？他应该知道，我们是你的朋友。”
“……设计伤害萧璟辰？”
“他引我出手后却忽然收剑不动，萧璟辰怕我伤了他的性命，所以舍身相护。”泠潇如实道：“我收势不及，这才伤了他。”
洛璃皱眉，起身往外走去，停在了萧璟辰面前。他先打量了一眼萧璟辰的伤处，才问：“你为何认定那个人是我父亲？”
“原本我也有些拿不定。”毕竟那个假陆渊可能并未离开湖州，既然他能假装成陆渊，那易容成其他人也不是没有可能，萧璟辰道：“直至我看见他使了落叶飘零。”
洛煜曾自创过一套武功“无边落木”，江湖上知晓的人也不少。可这套招式中的最后一招——落叶飘零,他自己并不是很满意，所以鲜少在人前展露，江湖上见过的人寥寥无几。
萧璟辰也是偶然在他与萧然的一次切磋商讨中见过，因为彼时觉得这招在飘逸洒脱之下藏了些悲凉之意，所以才记了下来。
“我爹的性子是有些苛求完美的，他不满意的招式，绝不会在对战中使用。你既然能认得出来，那就说明这套招式没有被改过。”洛璃已经冷静下来，笃定道：“那个人一定不是他。因为我相信，他不会做出刻意伤害你的事。”
萧璟辰点头，“要想弄清楚，还是得当面问一问。这事怪我，未能将他留下。”
“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嫌自己活得不够累啊？”洛璃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先回了他一句，才问：“你觉得他还会来吗？”
“会。”萧璟辰应道：“据我的观察，他昨夜过来并未得偿所愿。”
“好。”洛璃眸色肃然，“只要他再来，我一定让他不得脱身。”
“二公子！二公子！”小六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喊道：“城门……西城门处……闹起来了！”
萧璟辰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也不知是谁在煽动造谣，说是二十多年的疫病重现湖州，城里已经死了不少人了！甚至，还有人说……”小六喘了口气，继续道：“说陆渊陆大侠已经丧命于疫病中！所以，寿宴后才没有现身！如今，满大街都是卷了东西想出城逃命的人！”
萧璟辰问：“那为何都去西城门？”
小六明显没有想到这一层，愣了愣。
萧璟辰没有再追问缘由，只问道：“先前派去采购药材的人回来了吗？”
小六忙不迭地点头，“有两个近的昨天夜里已经回来了，我看时间还早，所以还没来得及禀报。”
“让他们带着药材去西城门。”萧璟辰言罢对着洛璃道：“我去看看。”
泠潇跟了上去，“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的身影很快从视线中消失，洛璃喊过小六问：“你之前传信回去，可有收到回信？”
“收到了。”小六掰着指头算道：“算算时间，人应该也要到了。”
“你同那两个人一起将药材送去，如果他们到了，正好让他们也听从萧璟辰的差遣。”
“二公子……”小六面色有些犯难，“萧少侠可是弈剑门的人。”那些迟来的弟子并不清楚具体情形，贸然让他们听命于弈剑门的人，估计他们只会觉得他疯了。
洛璃的眸色冷肃下来，“就说是我的命令，违令者是什么后果他们清楚。”
许是这段时日见惯了洛璃对着泠潇一副笑嘻嘻好脾气的模样，小六都已经有些忘了他原本的样子。如今陡然见到他冷峻的目光，一时间倒有些没反应过来。
见他杵在原地未动，洛璃瞥了他一眼，“还不去？”
“这就去！”小六一惊，连忙头也未回地跑走了。
泠潇与萧璟辰走到主街上的时候便瞧见街上一片混乱。男女老少都背着包裹细软，正不约而同地往城门处跑，每个人的神色都很慌张。
他们跟着人群赶到了西城门，却发现西城门已紧闭，数不清的人正堆在城门前，前遮后拥、挨肩迭背。惶恐不安的心绪之下，人心也格外浮躁，已有不少人在用力撞击着城门。
“你自己小心点。”萧璟辰对着泠潇留下一句话后便飞跃而起，待泠潇抬头，便见他已飘然落至城墙之上。
晨光勾勒出他的身形轮廓，在阴沉的天色下，在那并不明亮的光线中，成为一道清雅的剪影。虽然相距甚远，但他的眼眸异常清亮，那一瞬，泠潇想到了香川湖心岛上那澄净流淌的溪流。
人群的注意力很快被他所吸引。
萧璟辰向着人群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能否听我一言！”
人群中有人喊道：“你是何人？”
“在下弈剑门萧璟辰。”少年仪表堂堂，器宇轩昂，眉宇间充溢着一股正义之气，“我在此是想告知各位——湖州的疫情尚可控，请各位不必惊慌！”
他指着已跟上来的小六等人，示意他们将装着药材的平板车推上前，扬声道：“大夫已经诊治过，开好了防治疫病的药方！为了防止城中药材不够，我们已经让人照着药方去临近的城镇采购。这些只是其中一部分，余下的也很快就能送到！一会我们便会安排人将药熬制分发下去，只要服了药，便不会有事！”
“他说的话可信吗？”
“弈剑门萧璟辰，我倒是听人提起过。”有人应道：“听闻有些本事，心肠也侠义。”
“那就是可信了？”
“药材都在这里，不像是骗人……”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问道：“出了这样的事，为何不见陆大侠出面？”
“陆大侠在寿宴之后便随着友人去了无极门。”萧璟辰耐心解释道：“无极门距湖州甚远，约莫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尽管他风姿高洁，温和耐心，但仍敌不过人心对病症死亡的恐惧，有人冷哼了一声，喊道：“如果你们心里没鬼，为何要将城门上锁？这分明是想将我们封锁在这城中，看着我们去死！”
此话一出，许多人都点头应和，哗然之声顿时四起。
看着萧璟辰和颜悦色与人解释的模样，泠潇在心底轻叹了一声，他的性子是真好。
泠潇跃上路畔的一颗柳树，掌中蓄力击出，掌力撞上厚重的城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门锁碎落在地，两扇门被震开，少女俯视着人群，冷声道：“现在门开了，想走的可以走，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出了这道门，是生是死都是你们的选择。”
她没有萧璟辰那般的耐心，也懒得同他们多费口舌。听话的就留下，不听话的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也就是了。
她这突然的举动，倒叫人群一时间寂静无声，也没有人往外挪动。
泠潇见状，低笑了一声，“你们是不是蠢？他若有心想害你们，又何必费心去拉什么药材？”
人群虽然恼怒，但到底没人敢吭声，毕竟这姑娘话糙理不糙。毕竟，她轻轻一掌就震碎了门锁。
萧璟辰嘴角微翘，轻轻摇了摇头，向着人群再次扬声道：“城中的疫病到底如何，诸位应该都能瞧得见。各处的医馆大门也是开着的，里面有没有病人？你们的左右邻舍是否有染病的？”
见人群已经开始面面相觑，对谣言起了猜疑，萧璟辰便趁势继续劝道：“如今城中药材充足，安大夫他们也对治疗这种病颇有心得，各位尽可放宽心！一会药熬好了，我们便会在各处药医馆门前搭棚发放！”
话音刚落，泠潇便望见城外主路上，数骑人马正飞驰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城门前。
小六眼尖，认出是自己人，忙欢喜地挥手跑近。
待小六向他们转述完洛璃的命令，他们便齐齐行入城内，先向着城墙之上的人行礼示意，而后便下了马排开，无声看着人群。
一众武林人士抽刀而立，震慑作用还是颇大，没有人再往外挪动。
良久的沉寂之后，人群终于逐渐散去。萧璟辰跃下城楼，有些疲累地扶了扶额头，便听见泠潇道：“你去歇息会吧，余下的事，我来做。”
萧璟辰摇了摇头，“我没事。”
“你不是铁打的身子。”泠潇淡淡道：“要救人也得先顾惜自己。”
连日的疲累齐齐涌上心头，萧璟辰没有再坚持，“我去稍坐一会。”
泠潇微微颔首，对着小六道：“将药材都送到百草堂去。安大夫在城中的威信高，城中各个医馆的情形他也清楚，由他来安排熬药分发的事最好不过。看哪处人手不足，我们帮着干活就是。”
待第一拨药熬好后，医馆前已经挤满了领药之人。虽听了萧璟辰的话，人群没有再往城外涌，但每个人的面上仍挂着惶恐不安。
上一次的疫病虽然久远，却令历经之人刻骨铭心。所有人都在担忧历史会再次重演，虽然各处医馆的大夫与伙计都一再声嘶力竭地强调只要提前喝了药，近期尽量少些与人接触，情况便能得到控制，但依旧于事无补。
泠潇记不清自己递出去了多少碗汤药，只知道忙到后来，手已经是本能地在装药递碗。
天在酉时开始落雨，泠潇在心中庆幸今日熬好的药已经分发得差不多了，没有耽误太多事，但又在隐隐担心，接下来的几日若都是雨天，只怕无形中又会为他们增添不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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