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欲盖弥彰

许是没有小六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泠潇觉得这次回满庭芳的路好似格外幽长。一路行来，除了湖面上偶然传来一两只水鸭的扑哧声，整个湖州城都无声无息，仿佛已随着这片黑夜陷入了沉眠。

        繁华骤然褪去，这样万籁俱寂的景象，饶是泠潇心性素来清冷，也觉得有些隐隐的唏嘘。

        萧璟辰行在她身侧，瞥见暗夜中她的侧影，察觉到她眉宇间的忧愁，便出言安慰道：“也就是这几日，待疫病被平息，一切仍会恢复原样。我们已尽了力，姑娘不必为此介怀。”

        体贴的话语让泠潇心中觉得熨帖了许多，她微微颔首，第一回主动询问道：“待疫病过去，你也要去寻你那位师父与妹妹了吧？”

        萧璟辰一直觉得泠潇身上有一种莫名让人静心的力量，每每与在她一处时，心便会变得格外宁静，连一些平日里不想与人说的话也莫名地想对她倾诉。

        “音大夫对我说，再等两个月，所有答案都会浮出水面，而我，也将得偿所愿。”萧璟辰徐缓应道：“所以我想先留在湖州，与洛璃一起查清玄衣人之事，找到陆大侠的下落。若玄衣人真是十年前的凶手，那便可趁机将真相揭开，为洛璃的父亲洗清冤屈。往后，落月庄也不必为此而被牵连。”

        两个月后，即便音秋儿所言为虚，他也可以了无牵挂地去寻人了。

        泠潇默了一瞬后忽然开口问：“你的剑穗是你那位妹妹所赠？”

        萧璟辰的步子微微一顿，垂目望了望，目色柔和，“这柄雪虹剑是师父所赠，婉儿说好剑得配好剑穗，便亲手编了这个替我挂了上去。”

        所以哪怕这个剑穗其实并不那么好看，而且已经褪色得不成样子，他却依然惜若珍宝。泠潇心中一直对他与萧婉儿的情意颇为羡慕，想到他一日寻不到萧婉儿心中必定不安，便破天荒地主动提起了音秋儿。

        “我的武功既然出自你们门派，那我爹与你们门派，或者说，与你师父之间必定有所关联。她……”泠潇顿了顿，改口道：“音大夫与我爹这些年都有往来，她会对你说这样的话，想必是知道些什么。我虽不知她这个人是否可信，但就目前看来，她好似没有骗你的理由。”

        萧璟辰心中虽疑惑泠潇与音秋儿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何会待彼此这般漠然，但他自然不会为此而出言询问。他知道泠潇此番话意在让他安心，感激之余便点了点头，笑道：“多谢姑娘告知。”

        回到满庭芳的时候，雨虽已停了一阵，但庭灯之下的园子仍有些雾蒙蒙的。其实住到这里的时日也不长，但每每回到园中，看到这些熟悉的景致，泠潇心中便有一种安定之感。

        两人先去看过雪芙她们，又向月夙询问了情况，这才来到洛璃院中。小六已经去厨房忙着张罗晚饭了，落月庄的那些弟子在见过洛璃后也不知去了何处，院子里静悄悄的。

        敞开的屋门内，只余洛璃立在堂中等着他们。

        远远瞧见他们的身影，洛璃的唇边便挂上了笑意。只是未待他开口，萧璟辰便皱起了眉。

        “你今日与人动手了？”

        洛璃微有些讶然，“月掌门同你们说了？”

        能在月掌门在场的情形下伤了洛璃，这个人的武功想必不一般，萧璟辰很快猜到，“玄衣人又来了？”

        原来不是月夙所言，洛璃扫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还学会了卜算的本事？”

        “不是有月掌门在吗？”萧璟辰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肃色追问道：“为何你还会受伤？”

        洛璃心中一惊，面上却佯装无事般笑了笑，“哪伤了？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吗？”话说完后，却见泠潇与萧璟辰都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在两人的注视下，洛璃觉得手中折扇传来的风都变得凉了起来……

        “这不是没好全嘛，强行驱动真气，所以受了一点点内伤，不打紧。”洛璃心虚地避开他们的视线，搪塞了一句后立即转移话题，“我方才问过小六，余下的药材最晚明日应该也要到了，你们的药还要发几日？可需要我去帮手？”

        萧璟辰尚未应声，泠潇已经蹙眉道：“你吐血了。”

        “……”

        洛璃这下当真是被吓得不轻，他吐血的事连月夙都不知道，泠潇是如何发觉的？！他不敢对泠潇撒谎，只得如实道：“当下气血有些翻涌，所以才吐了一点。如今气息已经全好了，你若是不信，可以让秋姨来诊脉。”

        泠潇倒是没去请音秋儿，但也没轻易让他蒙混过关。她往前迈了两步，逼近洛璃身前，凝视着他的眼睛。

        洛璃哪里经得起她这样近距离的打量，只一瞬便红了耳。他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便听见泠潇问：“你知道他要来是不是？”

        “我也是猜的。”面对泠潇的目光，洛璃是一点辙也没有，只能和盘托出，“小六来报的时候，我便察觉到有些不对。湖州有四处城门，即便要逃命，为何人人都往西城门跑？”

        泠潇问：“为何？”

        “如果我没猜错，其实他的计划并不是想将人都引去西城门。”洛璃耐心解释道：“他只是想将你们引开。因为他知道，以萧璟辰的脾性，如果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赶过去。待他离去后，如果你还在园中，那一定还会有一条其他的消息传来，直至将你们全部引开。”

        只是没等到他第二个计划实施，泠潇已经随着萧璟辰一道离开了，还带走了园中的落月庄弟子。这对玄衣人来说，还真是意外的收获。于是在确认他们已走远后，他便来到了园中。

        泠潇不解，“他为何要将我们引开？”

        “因为有你们在，他不方便行动。”洛璃应道：“他第一回来园里应该是在我醒来的那一夜，但我不确定那一回他的目的是否有得逞，因为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去的，去过哪里，见过谁。但第二回，我们都可以确定，他没能如愿。你们的存在，不仅给他的寻找造成了麻烦，还让他有了被抓住的风险。”

        所以他才设计将泠潇他们引开，只是让他没料到的是，他又遇上了洛璃，而且园中还有月夙在，他查找的计划依旧未能得逞。

        萧璟辰皱眉道：“他究竟在找什么？”

        “左不过是两样——人，东西。”洛璃应道：“假设他是来找人，园中就这些人，我们不妨一个个来排除。首先，他不可能是来找我的，也不可能是找你和泠潇，更不可能是找小六他们。那么，园子里还余下谁？”

        “那夜雪芙她们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泠潇沉吟道：“那便只剩下……”

        音秋儿。

        泠潇的话虽没有说完，但洛璃和萧璟辰心中都已有了答案。

        萧璟辰问：“他找音大夫做什么？”

        洛璃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也没想通。”

        “不，这园子里还有一个人。”就在两人思忖的时候，泠潇忽然道：“一个被我遗忘了两回的人。”

        洛璃很快反应过来，“毒三娘……”

        在等待小六过来的时间里，萧璟辰回答了洛璃先前的问题，“明日药材如果能来，那便再发两日的药，确保城中人人都能喝到。毕竟，没有抓到假陆渊之前，谁也不能保证只有酒水有毒。小心些总没错。”

        洛璃点了点头，转头便见泠潇正看着自己。他先是询问了一句：“怎么了？”又立即补道：“我没有事情再瞒着你了！”

        他这副模样引得萧璟辰无奈摇头，泠潇却不为所动，“那个玄衣人今日来既然没能如愿，那后面就可能还会来。”

        “他这个人性格颇为狂傲，未必将我们放在了眼里。”洛璃对泠潇的话表示认可，“虽然这两次未能得手，但保不齐他后面还有其他什么法子。

        “那下一次……”泠潇盯着他问：“你还会不会做出今日这样的事？”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洛璃连忙乖乖认错并表明态度，以后绝不敢再犯，泠潇这才与他善罢甘休。

        “不过，你方才是怎么瞧出我吐过血？”洛璃笑嘻嘻地望着她道：“难不成你也跟着萧璟辰学了卜算？”

        “我闻见了血腥味。”

        怎么将这个给忘了……洛璃顿时欲哭无泪，萧璟辰的明察秋毫加上泠潇的嗅觉，他这暴露得也算是情有可原是不是？

        为了表达自己知错就改的诚意，洛璃又给两人分别斟好了茶水，端到了两人手中。泠潇见他面色还不错，也就没有再同他计较，接过茶喝了，又以不容商议的态度拒绝了他明日想要随行帮忙的提议，便坐在桌前闭目养神起来。

        方才听月掌门所言，今夜是验证新药方是否有用的关键时刻，她打算去帮手照料，所以得趁机歇息一会。

        堂中静默无声，坐在一旁沉默了好一阵的萧璟辰忽然望向洛璃问：“你今日也与他交过手，可有看出他的武功路数？”

        “都言从一个人的武功中可以分辨出一个人的心性。”洛璃摇了摇头，面色再次变得严肃起来，“那个人的武功里，藏了太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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