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人非木石
待萧璟辰的身影从转角处消失，洛璃走近泠潇身前，柔声道：“你还好吗？”
泠潇沉默了一会，轻应了一声“嗯。”
洛璃垂目，将手伸至她手旁，“手给我看看。”
泠潇垂下的睫毛轻颤，良久，才将自己的手递到了他的手中。
白皙的手掌上有着习武之人惯有的老茧，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陈年旧伤的印记。但这些，都不若那斑驳的血迹来得让人心惊。
洛璃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牵起她的手将她领进了屋内。
药粉被撒在肌肤之上时，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泠潇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上药的动作便停住了，修长温热的手指将她的手轻轻执起，指尖忽触上了一片微凉的柔软。
泠潇一愣，待仰头望见手指所及之处，白皙的面上霎时便染满了胭色。
见她飞速垂下了眼帘，少年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不由噙上了一抹笑意，怜惜的语声中夹着一丝责意，“往后，不要再拿别人的错来伤害你自己。”
泠潇没有应声。半晌后，待面上的热气消散，她才偷偷抬眸，望向正俯身为她细致地包扎手掌的少年。
风姿玉貌的面上此时正凝着一股静谧专注的气息，蓦然让人心动。泠潇怔怔地看了一会，直至柔软的语调传来，方回过神。
“这两日不要碰水。”
“好。”
“我昨夜彻夜未眠。”洛璃收敛好药具，语调听不出情绪，“没想到睡醒后便等来了这个消息。”
一瞬的沉寂后，泠潇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可怪她？”
正端起药箱的手微微一顿，洛璃半晌都没有应话。
不管音秋儿来落月庄的缘由是什么，也不论她与玄衣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些年里，她数次将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是真，数次解救落月庄的人也是真。
至于这些年间她分明知晓旧事却选择一言不发，以及先前她忽然的不告而别，这些行为都只是她的选择。作为一个承了她恩情的人，又哪里来的立场去责怪她在做出选择的时候没有将他洛璃的感受考虑在内？
“若说要怪，那也只能怪我自己。”洛璃无声一笑，“我一度以为我已经成长，已有足够的能力去找寻我想要的真相，可到头来却发现，我这一路都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那又如何？”泠潇不喜欢看见他此般模样，皱眉道，“这些事他谋划已久，就连陆渊与万毒谷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你又何必因为一时的被动而妄自菲薄？”
“没有你，哪来如今落月庄的安宁？又由谁来抽丝剥茧揭开他的诡计？”泠潇凝望着他，语声诚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洛璃。”
内心的无力与自咎就这样被她几句真诚的话语所轻易驱散，洛璃的眉心舒展开，语声轻悦，“过两日，我们便一道去万毒谷，将所有的事都做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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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插入锁孔的时候，月夙的手忽然有些颤抖。雪柔在一旁瞧见后虽觉得有些诧异，但仍体贴地伸手道：“师父，我来吧。”
月夙没有同她推让，点了点头，转过身走开了两步。
门锁发出一声轻响后，月夙忽然拦住了雪柔要推开屋门的手，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有一种久不通风的不新鲜气味，由于窗子都被锁上了，屋子里的光线也有些暗。月夙压下心头的不安，视线在屋内一寸一步地仔细搜寻着。
屏风后的书桌前，一个身形颀长却瘦削的身影闻声后缓缓站起。空洞的目光在认清来人后陡然一亮，却又在瞬间暗淡下去。
同样的脸他已在梦境里见过太多次，所以这一回，他也只当自己仍在梦中。直至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已经站至了他面前，过了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好像是真的。
于是，他结结巴巴地开口确认，“你……是你？你怎么来了？他同我说……你没来湖州？”
月夙强忍下泪意，将眼眶憋得通红，“我是寿宴后才来的。”
寿宴后为何要赶来湖州？陆渊皱眉，“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月夙安抚他道，“就是他露了马脚，引起了萧璟辰的猜疑，所以他就让芙儿给我去了一封信。”
“萧璟辰……”陆渊思忖了片刻，沉吟道，“我上回见他的时候，他才不到十岁。如今，想必已长成英英玉立、霞姿月韵的模样了吧……”
月夙没有否认，只道：“比起他爹，像萧然更多一点。”
自几人相识起，月夙便对萧梧横竖都看不顺眼，每回见着他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陆渊不由笑了笑，没有接话。
“都快瘦成一只病恹恹的猴子了，还笑得出来？”看着陆渊形容枯槁的模样，月夙的心中揪成一团，恨不得当即便将那该死的假冒者拎出来暴打一顿，因为含了恨意，所以说出口的话自然也就粗声粗气。
月夙对他鲜少有好声好气的时候，这些年陆渊习以为常，倒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
陆渊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那个人不知为何忽然改了主意，只是废了他的武功，将他锁在屋子里。而陆渊的性子一向疏朗，觉得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庆幸，如今又得以恢复自由，便又笑了笑，“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待了一年多，还能有个人样，已是不易。”
“他既没有伤你，也没有捆你，你为何不逃？”月夙上下打量着他，狐疑道，“这可是你的园子，园中都是你的人。”
“他说，如果想要外头的人活着，我就得在这好好待着。若我呼救或者逃跑一次，他便将外头的人杀掉一个。”陆渊叹道，“我觉得他做的出来。”
月夙气结，“你以前脑子不是挺好使的吗？就这么轻易就受人胁迫？也不想想其他法子？”
面对她的责问，陆渊一贯的态度便是——洗耳恭听，绝不反驳。
从前，陆渊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外表，每日不将自己收拾成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绝不出门见人。如今，眼前的人耷拉着脑袋，穿着一件脏兮兮又不合身的破衣裳，活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鸡。
将一个最喜欢热闹的人关在这暗无天日之处，也不知他的每一日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这里，又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月夙心中便不忍起来，也没有再言语。
半晌的沉默后，她忽然道：“我去了那个落锁的院子。”
陆渊身子一僵，没有吭声。
“陆渊，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存了这样的心思？”
良久的静默后，陆渊暗哑开口，“很久了。”
“你没长嘴吗？”月夙方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为何不对我说？”
“原本……是要说的。”陆渊徐缓道，“后来月灵嫁给了萧然，你说你要继承你师父的衣钵，将清音派发扬光大。”
清音派的门规江湖人都知道——弟子可以嫁人，但掌门却要孤身守着清音派一世。
月夙哑然一阵后才道：“你为何不问问我的取舍？”
“还用问吗？”陆渊笑了笑，“月夙，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与其说出口后连朋友都没得做，还不如就这样陪在你身边。”
月夙被堵得哑口无言，冷笑了一声，“你是觉得你自己很无私吗？”
“我没有这样想。”陆渊叹道，“我是觉得这样的陪伴也很好。你看，走着走着，这不也走了大半生了吗？”
见陆渊说完话后忽然脚下一软，月夙连忙搀住他道：“你怎么了？”
“他有好几日没来了。”陆渊挤出一丝笑来，“我就是饿……”话尚未说完，他便软软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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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柔搀扶起蹲在门前的月夙，轻声道：“璟辰师兄已经去请大夫了，我找了柳叔过来，陆伯伯他会没事的。”
这个老管家察觉到自己竟服侍了一个陌生人一年多的时间，而自己日日进出院子都不知自己真正的主人在此，不禁老泪众横，眼下正守在陆渊的床前寸步不离。
雪柔打量着自己师父的神色，提议道：“我与雪芙的身子已快好了，师父若是担心陆大侠，不如留在隐园一段时日？我们先行回门，又或者，将雪芙也留下来，我一个人先回去。”
“谁担心他！”一个自行其是、自作聪明的家伙！
月夙一看便知正在气头上，雪柔也没敢去触这个霉头，只陪着她站在门前，等着大夫的到来。
许久的静谧后，月夙忽然问：“方才在满庭芳里，萧璟辰对我说的话，你可想知道？”
雪柔很想摇头，可最终，她能做到的只有沉默。月夙看着她摇了摇头，心道，真是个别扭的丫头。
月夙便将洛璃他们查到的事悉数告知了雪柔，又道，“他们已知晓玄衣人的下落，打算过两日便一道前去万毒谷。你不是也想查清你灵师叔之事的真相，手刃仇人吗？”
雪柔微微一愣，“师父要我随他们一道去？”
“芙儿病中的时候，我也看出了她与那个丫头的情谊。如今那个丫头既然要去，以芙儿的性子，定是要跟着去的。你既喜欢萧璟辰那小子，不如也趁着这个机会，和他相处一段时日。好好看一看他究竟是什么人，也让他多了解了解你。”
月夙顿了顿，又道，“只是我看这小子好像还未开窍，满脑子不是寻人就是找真相。不过你也别灰心，榆木呢，也终会有开花的那一天。”
“……师父。”
“有什么可害羞的？”月夙不以为然，“虽然我看不上他爹的为人，但不可否认的是，萧璟辰的确是个好孩子。先前是师父不对，不该为了你师叔的事迁怒于他。”
“柔儿。”月夙唤了她一声，正色道，“虽然你是清音派这一辈里最优秀的弟子，但我并未想过要让你接手清音派。你可知为何？”
雪柔摇头。
“因为比起清音派的传承，我更希望你能过得开心。”
“出去走一走吧，如今你们也都大了，是时候出去历练一番了。”月夙叮嘱道，“不过万毒谷凶险，你们此行一定要注意安全。”
良久后，雪柔终是点了点头，“师父，你要留在隐园吗？”
“如今的江湖不太平，我也不敢离开得太久。”月夙望着屋内道，“如果他愿意的话，我想将他带回门中。灵泉山风景秀美，最适宜养病了。”
她仿佛自言自语般又补了一句，“只是养病，也不算是违背门规与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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